汇入流民的大潮,意味着更复杂的环境和更残酷的生存竞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成了所有人争夺的目标。田娃几人虽然团结,但在庞大而绝望的人流面前,依旧显得势单力薄。
他们靠着田娃提前准备的鱼干和菜干,以及路上偶尔采集到的、为数不多的可食用植物根茎和苦涩野果,勉强维持着不被饿垮。水的问题则更加突出,并非每次都能幸运地找到水源,即便找到,也常常是浑浊不堪,需要重复那套繁琐的过滤和加热流程,这消耗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和时间。
朱重八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头狼,眼神扫视着周围同样面黄肌瘦的流民时,充满了警惕和不加掩饰的凶狠。他腰间别着的那把腰刀,无形中散发出的煞气,让一些心怀不轨者不敢轻易靠近。
汤和与徐达也紧绷着神经,手中的木矛和柴刀从不离身。韩老爹紧紧拉着女儿,尽量缩在队伍中间,减少与外界的接触。韩林儿则总是下意识地靠近田娃,仿佛在他身边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这天傍晚,他们随着人流在一处废弃的土围子外停下过夜。土围子里早已挤满了先到的人,他们只能在围墙外的野地里找个相对避风的地方。
田娃和徐达照例去寻找水源和柴火,朱重八和汤和则负责警戒,保护着韩家父女和他们那点可怜的行李。
当田娃和徐达抱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几根干柴和一皮囊浑浊的泥水回来时,发现他们的临时落脚点被五六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围住了。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正嬉皮笑脸地试图去摸韩林儿的脸,韩老爹死死挡在女儿身前,被那疤脸汉子一把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朱重八和汤和则被另外几人用木棍逼住,双方剑拔弩张。
“小娘子,跟了俺们,保管比你跟着这几个叫花子强,至少能有口吃的……”疤脸汉子淫笑着,又要伸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田娃厉喝一声,丢下柴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了韩林儿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那疤脸汉子。
疤脸汉子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敢出头,他打量了一下田娃,又看了看他身后只拿着柴刀的徐达,嗤笑道:“哪儿来的小崽子,找死是吧?”他身后的几个同伙也狞笑着围了上来。
陈远心脏狂跳,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这些人欺软怕硬,一旦示弱,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筹码。
“找死?”田娃冷笑一声,声音刻意放大,吸引着周围其他流民的注意,“这光天化日……呃,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想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朱重八。
朱重八立刻会意,猛地抽出腰间的腰刀,雪亮的刀刃在夕阳余晖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怒吼道:“狗日的!动一下试试!老子剁了你们的手!”他身上的那股狠劲和杀气,配合着明显是制式兵器的腰刀,瞬间镇住了对方几人。
汤和也趁机举起木矛,怒吼着往前一步。
疤脸汉子看着朱重八手中的刀,又看了看周围开始指指点点的流民,脸色变了变。他们虽然人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真动起手来,面对有真家伙又敢拼命的,未必能讨到好处。
“哼!算你们走运!”疤脸汉子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悻悻地带着人退开了,但眼神依旧不善地在韩林儿和田娃身上扫过。
危机暂时解除,但气氛更加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朱重八收刀入鞘,声音低沉,“他们可能还会来找麻烦。”
田娃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那疤脸汉子临走时的不甘。“咱们得换个地方,离他们远点。”
几人顾不上生火加热泥水,胡乱喝了几口过滤后的冷水,啃了点硬邦邦的干粮,便趁着天色未完全黑透,悄悄离开了这片区域,重新融入了更庞大、也更混乱的流民队伍边缘。
夜里,他们挤在一个小土坡后面,轮流守夜,不敢有丝毫松懈。韩林儿蜷缩在父亲身边,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田娃守夜时,看到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显然白天的惊吓还未散去。
陈远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这个女孩,就像这乱世风雨中一株随时可能凋零的小花。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那些人伤害她。同时,他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没有力量,在这个时代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第二天,队伍继续前行。关于濠州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也变得更加具体。有人说郭子兴礼贤下士,正在招兵买马;也有人说濠州城外同样聚集了大量流民,想进去难如登天;还有传言说官兵正在向濠州方向运动,大战一触即发。
希望与危机并存。
连续几天的跋涉和担惊受怕,加上营养不良,韩老爹终于病倒了。他开始发烧,咳嗽不止,身体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
田娃检查了一下,判断是风寒入体,加上劳累和惊吓所致。他立刻拿出韩老爹自己准备的柴胡和葛根,想办法熬煮汤药。在野外生火熬药风险很大,但他们别无选择。
幸运的是,这次他们遇到了一小队看起来相对和善的流民,其中还有一个懂得些医术的落魄郎中。那郎中查看了韩老爹的情况,认可了田娃的用药,并指点他们加入几味常见的辅药,增强药效。
在田娃的精心照料和药物的作用下,韩老爹的高烧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这件事,让韩林儿对田娃的感激和依赖更深了,连那落魄郎中也对田娃的“见识”称赞了几句,认为他懂的急救和药理知识不像个普通农家少年。
朱重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田娃的评价再次提升。这个兄弟,不仅能出主意,懂生存,关键时刻敢拼命,甚至还能治病救人,简直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宝贝”。
经过十余天的艰难跋涉,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在薄暮中若隐若现,城墙蜿蜒,旌旗依稀可见。城池周围,是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流民营地,炊烟缭绕,人声鼎沸。
“到了!那就是濠州!”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大喊。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但田娃看着那黑压压的流民营地和远处肃杀的城墙,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充满了警惕。
陈远知道,到达濠州,只是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生存考验的开始。如何在这乱军和流民混杂的险地立足,如何接近郭子兴,如何让朱重八这颗潜龙找到腾飞的机会……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凝视着濠州城、眼神中燃烧着野火与渴望的朱重八。
真正的征程,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