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的指尖正划过东南亚地图上蜿蜒的边境线,红蓝记号笔在一旁的笔记本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标注。“圣光孤儿院”的平面图、周边环境卫星照片、以及行动队员的伪装身份资料铺满了整个办公桌。“烛龙”计划已进入最后七十二小时倒计时,每一个环节都在反复推敲,力求万无一失。
办公室内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低语讨论声、纸张翻动声交织成一曲紧张的战前序曲。
就在这时,他桌角的红色加密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专注的氛围。铃声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陆野心头莫名一紧。这个号码,知道的人极少,非紧急重大情况绝不会响起。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是我,陆野。”
“陆野,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现在,马上!”张副部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丝毫寒暄,那股不同于处理“打拐”案件时的凝重,混合着显而易见的紧迫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仿佛带着硝烟的味道,直接撞进陆野的耳膜。
陆野的心沉了下去。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沉声应道:“是,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立刻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干脆,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
“头儿,怎么了?”年轻队员小林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凑过来低声问道,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对境外行动的期待。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过来。
陆野一边快速穿上外套,一边言简意赅地吩咐:“张副部长紧急召见。你们继续完善‘烛龙’预案,核对所有联络节点和应急预案,我去去就回。”他没有多解释,但沉稳的语气下透出的凝重,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恐怕有大事发生。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未知的变数上。
再次踏进张副部长那间宽敞却略显压抑的办公室,陆野立刻嗅到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气氛。张副部长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紧绷。更让陆野注意的是,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陌生的来客。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海关缉私局制服,肩章上的三级海关警衔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刚毅,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奔波留下的古铜色,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在陆野进门的瞬间便扫视过来,带着审视、研判,以及一种长期在边境线与走私分子周旋磨炼出的风霜感和高度警觉。他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扎根边境线的胡杨。
“来了。”张副部长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客套的笑容,直接抬手示意了一下沙发上的男子,“陆野,这位是海关总署缉私局的郑国强副局长。”
郑国强站起身,向陆野微微点头示意,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寒暄。
张副部长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地盯着陆野:“长话短说。‘盘古’办公室暂时不能全员投入境外了。有一个更紧急、危害更大的案子,需要你们立刻顶上去。”
尽管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烛龙”计划被叫停,陆野的心还是猛地一抽。他看向郑国强,知道关键就在这位副局长身上。
郑国强会意,没有任何拖延,直接拿起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解锁后将其推到茶几中央,屏幕正对着陆野。“陆野同志,情况非常严峻。”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长期在一线指挥特有的沉稳和压迫感,“近半年来,我们海关联合边防、公安等多个部门,持续监测到一条极其庞大的跨国毒品走私通道正在加速向我国境内渗透。其规模、组织度和隐蔽性,都是近十年来罕见的。”
平板上,一副巨大的、覆盖了亚洲乃至部分美洲区域的电子地图清晰展开。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地图上用粗壮红色箭头标注出的几条线路,它们如同狰狞的血管,从不同的方向蜿蜒延伸,最终的目标都清晰地指向中国版图。
郑国强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屏幕上的两个区域:“货源主要来自两个方向:一是传统的‘金三角’地区,但最近的出货量和毒品纯度都远超以往,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二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更令人担忧的是,‘金新月’地区(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交界)的新型合成毒品,也通过极其复杂、我们尚未完全掌握的中转渠道,开始大规模经由东南亚,向我国境内涌入!”
“金三角”和“金新月”!陆野的瞳孔微缩。世界两大毒源地的毒品,此刻竟如同两条汹涌汇流的毒河,同时朝着一个堤坝发起冲击!这绝非偶然!
“他们的走私路线极其狡猾,”郑国强滑动屏幕,调出更加详细的路径图和现场偷拍照片,“充分利用了东南亚漫长的海岸线、错综复杂的岛屿水道、以及与我接壤边境地区的密林山道。‘蚂蚁搬家’、‘渔船夹带’、‘货轮藏匿’……多种方式结合,将毒品化整为零,分批次、多路线进行渗透,躲避我们的正面查缉。”
他的语气愈发严峻:“一旦成功入境,这些毒品会通过一个我们已经初步探查到、覆盖了全国超过二十个省份的庞大分销网络,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铺向市场。”他随即调出了一组内部掌握的初步估算数据,红色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根据多个渠道情报交叉验证,初步估算,仅过去三个月,通过这条通道成功流入我国的各类毒品,总量可能已超过十吨!危害空前!而且,已经直接引发了多起因吸食过量导致的恶性公共安全案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十吨!覆盖二十多个省份!”陆野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数字背后,是无数可能被摧毁的个人和家庭。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毒品案件,这是一场来自境外的、有组织、有预谋的“毒品战争”!对手的嚣张和实力,远超寻常。
“部里综合研判,”张副部长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个贩毒集团的能量极大,运作模式先进,背后很可能有国际犯罪组织,甚至某些地区武装势力的影子。打击难度非常大,涉及复杂的国际形势、敏感的边境管理和艰巨的国内多部门协作。普通的专案组,无论是权限、资源还是应对这种复杂局面的能力,都已经难以有效应对。”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陆野身上,带着沉重的托付和极高的期望:“所以,这个案子,部里决定提升规格,由你们‘盘古’办公室牵头,成立‘断流’专项行动指挥部!陆野,你任总指挥,郑副局长任副总指挥,统筹协调海关、边防、公安各警种,以及……必要时的国际协作力量。给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在最短时间内,摸清这个网络的每一个节点,彻底斩断这两条毒流!”
又是一个关乎国家安危和人民健康的硬仗!而且其跨国性质、潜在的武装对抗风险,以及对手所展现出的专业性和隐蔽性,都比之前他所经历的打拐案件更加凶险、更加错综复杂!
陆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办公桌上那份即将完成的“烛龙”行动计划,闪过资料照片里东南亚孤儿院那些孩子们茫然无助的眼神,闪过队员们这几个月来为境外行动付出的心血和汗水。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堵在胸口。
但仅仅是一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平板上那两条刺目的红色毒流,扫过张副部长凝重而充满信任的脸庞,扫过郑国强那双写满决然和期待的眼睛。
国之利剑,锋芒所指,必须根据威胁的轻重缓急,随时调整方向。眼前的“毒潮”,刻不容缓!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和情绪强行压下,挺直脊梁,脚跟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是!保证完成任务!”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张副部长重重一拍桌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缓,“具体资料郑副局长会全面交接给你。‘断流’指挥部三天之内必须搭建起来并开始高效运转!我等着你们的初步方案!”
“是!”
离开张副部长办公室时,陆野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无数倍。走廊里光线明亮,他却感觉肩头压上了千钧重担,空气中仿佛真的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郑国强跟他并肩而行,默契地递过一支烟。陆野接过,夹在指间,却没有立刻点燃。
“压力很大?”郑国强自己摸出打火机,“啪”一声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刚毅的脸部线条。
陆野看着窗外远处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声音有些发涩:“郑局,十吨毒品……您经手案子多,您说,这背后,得毁掉多少家庭?”
郑国强吐出一口绵长的烟圈,眼神透过烟雾,显得有些悠远和沉重:“我干缉私这行,整整二十年了。亲手抓过的毒贩,不下三百。抄没的毒品,按公斤算,早就是个天文数字。”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说实话,每次看到那些因为毒品家破人亡、形销骨立的受害者,晚上还是会做噩梦。”
他侧头看向陆野,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我女儿,去年考上了大学,送她去学校报到那天,我看着校园里那些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一个个朝气蓬勃的样子……我就在想,我们这边要是慢了一步,松懈了一点,可能这些孩子里面,就会有一个,或者几个,被那玩意儿拖进地狱,毁掉自己,也毁掉整个家。这么一想,这肩膀上的担子,就更不敢放下了。”
陆野沉默着,终于“啪”一声点燃了手中的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清醒。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走廊尽头,默默地抽着烟,谁也没有再说话,却仿佛在无声的烟雾中,完成了一次责任的传递和信念的共鸣。
带着沉甸甸的新任务和满身的硝烟味,陆野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转身,大步走向“盘古”办公室的方向。
新的风暴,已经来临。而“盘古”,必须成为劈开这风暴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