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青桃的绒毛上凝成细碎的银粒,麦生踮脚够着最高的那棵棉苗,指尖轻轻碰了碰桃尖。青褐色的桃壳已经长到核桃大小,顶端的枯蕊还没完全脱落,像戴了顶小小的褐帽,用指腹捏一捏,硬实得能感觉到里面棉絮的弧度。
“比昨天又鼓了些。”哑女举着根竹尺,小心翼翼地量着那颗带上花结的棉桃。尺上的刻痕显示,它比旁边的桃多了半指,青壳上还留着道浅浅的痕,是当初花瓣撕裂时蹭下的,如今倒成了独特的记号。她比划着“再过十天,该有拳头大了”,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剪的苦楝树枝。“给棉桃周围插几枝,”她把树枝分插进垄沟,“这气味能防桃蛀螟,别让虫子在桃壳上打洞。”她看着满枝的青桃,忽然笑了,“你看这些桃挤挤挨挨的,像赶集似的,再过些日子,枝桠都得被压弯了。”
小虎扛着竹竿从田埂那头过来,竹竿上绑着软布,是用来给过密的棉桃疏果的。“张叔说,太密的桃长不饱满,得忍痛疏掉些,”他指着一簇挤着三颗桃的枝桠,“这颗最小的得摘了,不然另外两颗都长不壮。”他下手很轻,捏住小桃底部轻轻一旋,“啪”地一声,青桃就落进了竹篮。
麦生看着那枚被疏掉的小桃,青嫩的壳上还沾着绒毛,心里有点舍不得。“多可惜啊。”他小声说,像在替小桃惋惜。
“不可惜,”春杏把疏下的小桃放进另一个篮子,“这些嫩桃能腌咸菜,酸脆得很,是道好下饭的菜。就像人挑担子,挑得太多走不远,让枝桠轻快点,留下的桃才能长得更沉。”她往麦生手里塞了颗疏下的小桃,“你闻闻,这股清涩味,腌出来准好吃。”
日头升高时,疏果的活儿渐渐收尾。棉枝上的青桃稀疏了些,却个个饱满,像被精心挑选过的绿宝石,在叶间闪着光。麦生蹲在带伤花结的棉桃前,数着它周围的桃——一共结了五颗,颗颗都比别处的壮实,仿佛那朵花把所有的力气都传给了它们。
“该给桃套袋了。”春杏从篮里拿出叠纸袋,纸袋是用旧报纸糊的,边角剪得整整齐齐,“把袋口撑开,套在桃上,再用细麻绳系住,鸟就啄不到了。”她示范着套了一个,纸袋在青桃外鼓起个圆,像给桃穿了件衣裳。
哑女学得很快,指尖捏着纸袋边缘,轻轻往桃上拢,麻绳在她手里绕出个小巧的结,既系得牢又不勒着桃。麦生却总把袋口撑太大,好几次差点碰掉桃,哑女见了,便手把手地教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纸袋传过来,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人在给棉桃套袋。“套得仔细点,”他笑着说,“这袋就像给桃盖了间小房子,风吹不着,虫咬不到,才能安安稳稳长到秋天。”他往带上花结的棉桃上瞥了眼,“这颗桃套个红纸袋,好认,到时候看看它是不是长得最沉。”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棚子下吃干粮。春杏蒸的玉米碴窝窝带着点甜,就着早上疏下的嫩桃腌的咸菜,酸脆爽口。麦生咬着窝窝,看着满枝套了袋的棉桃,纸袋在风里轻轻晃,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心里忽然觉得踏实——这些桃有了“房子”,就像孩子有了家,总能平平安安长大。
“你看那红纸袋,”小虎指着带伤花结的棉桃,“像不像给它挂了个小红包?到时候摘桃,就从它开始,算是开个好头。”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烫得人直搓手。
麦生捧着红薯,暖流传遍全身。他看着哑女在给最后几颗棉桃套袋,阳光落在她沾了纸浆的手背上,泛着层浅黄。她忽然回过头,对着麦生比划“红纸袋最显眼”,眼里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水,荡起圈圈纹。
午后的阳光带着热意,麦生帮着小虎往棉桃根上撒草木灰。灰粒落在土上,像给桃的“房子”铺了层地毯,既能防菌又能保墒。他撒得均匀,连纸袋底下的土都没漏,哑女则在旁边检查套袋是否系牢,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着,被阳光拉得老长。
“等摘桃的时候,”麦生忽然说,“我要第一个摘那颗红纸袋的桃,看看里面的棉絮是不是最白。”
哑女用力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花瓣,她比划着“用它的棉絮,掺着花瓣做个香包”,惹得麦生笑出声,说“那香包准能香一冬天”。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颗棉桃也套上了袋。满枝的纸袋在余晖里泛着暖黄,红纸袋在其中格外醒目,像颗跳动的小火苗。麦生最后检查了遍套袋,给红纸袋的绳结又紧了紧,生怕被风吹掉。
回家的路上,他回头望,只见棉田在暮色里泛着暗绿,满枝的纸袋轻轻晃,像无数个藏着秘密的小房子。他知道,这些青桃会在纸袋里慢慢长大,把青壳憋得越来越鼓,等秋天的风吹过,就会撑破纸袋,露出雪白的棉絮,把这个夏天的等待,都酿成沉甸甸的甜。
晚风带着草木灰的气息掠过田埂,麦生摸了摸兜里的烤红薯皮,心里暖融融的。他忽然觉得,青桃渐满枝的日子,就像慢慢酿的酒,不用急,只需等着,酒香自会漫出来,浓得化不开,甜得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