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滑行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壁上游弋的幽绿菌光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作伴。那令人心悸的碎星者威压,在深入菌巢通道后,似乎被厚实的有机质壁和活跃的菌群屏障削弱了许多,虽未完全消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苏沉舟艰难地维持着清明。77%的污蚀度像是一层油腻的污垢,糊在他的感知上。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模糊,色彩失真,连青萝抓着他手臂传来的温度都显得隔阂。更可怕的是情感的持续流失,他看到金不换咬牙忍痛的模样,看到詹森伤口处蠕动的暗紫晶簇,理智知道该担忧,该焦急,但心底却一片冰冷的麻木,只有那砧木印记对深处悸动的共鸣,越发清晰,带着一种原始的、吞噬的渴望。
“停…一下…”苏沉舟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噬血藤闻声而动,猛地刺入侧壁,强行止住了四人下滑的势头。他们悬停在一段相对宽阔的通道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怎么了?”青萝立刻关切地问,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生命圣痕的微光稳定了些许,持续驱散着试图过近附着的菌群。
“他需要缓一缓。”金不换替苏沉舟回答,他靠着湿滑的壁面,检查着自己彻底报废的机械腿接口,眉头紧锁,“污蚀度太高,能量暴走的后遗症。再不停下,他没被碎星者拍死,先自己崩溃了。”
詹森蜷缩在一旁,呼吸急促,暗紫色的污染在他伤口边缘蔓延,他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声音痛苦:“这地方…不对劲…那些菌子…它们在‘说话’…很吵…”
苏沉舟猛地看向詹森。是了,那种低语!自从进入这里,那种无数细微意识混杂的、基于本能的“菌语”就一直在他脑海背景里嗡嗡作响。因为他体内的共生菌群和更高的污蚀耐受,这种感觉更强烈,但他勉强能过滤。而詹森身上的晶簇污染,似乎让他对这种精神层面的“噪音”格外敏感,甚至产生了排斥反应。
“说话?说什么?”金不换警觉起来,他是机械师,对这种玄乎的精神层面东西本能警惕。
“混乱…饥饿…生长…还有…恐惧…”詹森抱着头,艰难地挤出词语,“它们…在害怕…下面的东西…”
苏沉舟闭目凝神,尝试放开一丝对那“菌语”的屏蔽。瞬间,庞大的、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生长…分解…金属…养分…】
【…同类…气息…(指向苏沉舟)…畏惧…印记…】
【…通道…古老…破损…危险…】
【…下面…沉睡…惊醒…痛…】
【…外来者…(指向赵无缺残留气息)…冰冷…掠夺…厌恶…】
【…“祂”…呼唤…】
最后一道模糊的信息碎片掠过,让苏沉舟猛地睁开眼,左眼的幽蓝魂火剧烈跳动了一下。
“祂”?又是这个称呼!古妖警示过,母亲的绝笔里提到过!这些菌群也在恐惧“祂”?
“下面有东西让它们害怕。”苏沉舟 summarizing,“而且,赵无确实刚经过这里不久,留下了很浓的‘掠夺’气息,这些菌群很不喜欢。”
金不换脸色凝重:“赵无缺也走了这条路?妈的,果然没那么简单。他能通过,要么是实力强横硬闯,要么就是有特殊方法规避了这些菌巢的排斥。”
他看向四周蠕动着的、散发微光的菌毯和有机结构:“既然这些菌子能‘交流’,或许我们能获取更多信息。苏沉舟,你现在和它们算是‘半同类’,能不能试着问问路?或者至少搞清楚下面到底什么情况?总比我们瞎摸强。”
这又是一次基于现状的智慧破局尝试,利用苏沉舟新获得的共生特性获取情报。
苏沉舟点头,再次沉下心神。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将意念融入那片嘈杂的“菌语”海洋。他传递出友善(尽可能)、同源(凭借共生菌和砧木印记)、以及寻求“路径”和“危险”信息的意念。
过程极其艰难。污蚀度严重干扰了他的精神凝聚,那些菌群的意识简单而混乱,回应来的多是碎片化的感官信息:冰冷坚硬的触感(古老金属)、某种液体流动的声响(可能是能量液或是腐蚀液)、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来自更深处)、以及…一片相对“平静”和“空白”的区域影像,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边缘有着大量断裂的根须和废弃的机械结构。
同时,更多关于“恐惧”的信息涌来,指向下方那个令人窒息的存在,还有对赵无缺那种“冰冷掠夺”气息的强烈厌恶。
良久,苏沉舟疲惫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左脸的藤纹都似乎黯淡了些。
“怎么样?”青萝赶紧问,用手帕替他擦汗。
“信息很碎。”苏沉舟喘了口气,“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地下空腔,似乎就是这条通道的尽头之一。但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让菌群非常恐惧。赵无缺的气息确实是往那边去了。另外,菌群对赵无缺的气息极其厌恶,形容为‘冰冷掠夺’。”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它们还传递了一个警告:那条路,‘看门人’是醒着的。”
看门人!沉眠回廊的看门人!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看门人…”金不换咀嚼着这个词,“清道夫的一种?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醒着的…赵无缺是怎么过去的?硬闯?”
“不知道。”苏沉舟摇头,“但菌群传递的‘平静空白’区域影像,或许就是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我们没得选,只能去那里。”
休息了片刻,苏沉舟状态稍稳,四人继续下滑。这一次,苏沉舟更加留意菌群传递来的环境信息碎片,借此规避了几处菌群传递来“脆弱”、“破损”意念的危险地段,甚至借助菌群对某种特定振动频率的“舒适”反应,找到了一条更平稳的支路。
这并非战斗,却是一场极其耗神的信息战。金不换在一旁不断根据苏沉舟的描述,结合自己的机械知识,分析着可能的环境结构,试图拼凑出这条“菌巢径”的真相——它或许是G.E.S母株早期尝试连接某个重要地点时自然生长的“根须”,后又因某种原因(比如看门人的存在?)被废弃或遗忘,成为了系统中的一个盲区。
突然,下方隐约传来了不同于风声和水滴声的响动!
那是一种低沉的、规律的…金属摩擦声?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像是某种沉重物体被拖行的声音。
四人立刻停下,屏住呼吸。
苏沉舟将感知放大到极致,左眼的魂火透过幽暗,勉强看到下方通道转角后的情景——几个模糊的、动作僵硬的身影,正在通道中徘徊。它们似乎由废弃的机械零件和凝固的有机质菌斑扭曲结合而成,人形,但肢体极不协调,散发着死寂、冰冷的气息。它们漫无目的地移动着,金属脚摩擦着地面,有时会拖曳着某种沉甸甸的、像是矿篓或容器的东西。
“是‘死卫’!”金不换压低声音,脸色难看,“天灾清道夫的最低级组成部分,负责清理和巡逻废弃区域!它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条废弃路径还在清圃协议的监控下?”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几个徘徊的死卫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它们那由生锈传感器或发光菌斑构成的“头部”,猛地转向了苏沉舟四人所在的方向!
被发现了!
没有任何警告,距离最近的两个死卫猛地抬起手臂,它们的手臂竟是钻头或破碎钳的形态,带着污浊的能源光芒,骤然加速,朝着他们冲来!动作僵硬,速度却极快!
“战斗准备!”金不换吼道,尽管他失去了机动能力。
苏沉舟眼神一厉,噬血藤刚要弹出,却见身旁一道绿芒闪过!
是青萝!她不知何时上前一步,双手圣痕亮起,一道温和却坚韧的绿色光障瞬间展开,挡在了最前方。
砰!砰!
死卫的钻头和破碎钳狠狠砸在光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光障剧烈波动,却没有立刻破碎!
“沉舟!它们的核心能量很低,主要靠物理驱动和简单的污染能量!”青萝急声道,她支撑得有些勉强,“破坏它们的关节或者能源核心!”
苏沉舟立刻心领神会。噬血藤不再是蛮横抽打,而是如同毒蛇般窜出,精准地缠绕住一个死卫的钻头手臂关节处,猛地一绞!咔嚓!锈蚀的金属关节应声而断!另一条藤蔓则闪电般刺向另一个死卫胸口一处微微发光、像是简陋能量核心的位置,噗嗤一声将其洞穿!
两个死卫动作一僵,眼中的光芒熄灭,哗啦啦散落成一堆废铁和凝固的菌块。
但更多的死卫被惊动,从转角后涌来!
“不能缠斗!会引来更多东西!”金不换焦急道,“苏沉舟,用那个!用砧木印记的共鸣!试试命令这些废弃零件!”
死卫本质也是被清圃协议驱动的低级造物,或许砧木印记能产生影响?
苏沉舟毫不犹豫,集中精神,引动丹田内那躁动的砧木印记!一股无形的、带着吞噬与主宰意味的波动扩散开去!
冲来的死卫群动作猛地一滞!它们身上那些废弃的金属零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仿佛遇到了天敌。那些凝固的菌斑也微微蠕动,显得焦躁不安。
有效!但效果有限!它们只是变得迟缓、混乱,并未完全停止!
“走!”苏沉舟吼道,噬血藤卷起金不换和詹森,青萝维持着光障且战且退,四人趁着死卫陷入混乱的间隙,猛地从它们之间的缝隙中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向着下方那片菌群提示的“平静空白”区域滑去!
身后,死卫们发出混乱的金属摩擦声,似乎想追击,却又被那砧木印记的干扰所阻碍,动作滑稽而扭曲。
四人几乎是滚作一团,冲出了陡峭的通道口,重重摔落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
抬头望去,他们似乎真的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空间广阔,看不到顶,四周是无数断裂的、粗细不一的金属根须和有机质管道,如同巨树的残骸丛林。地面是冰冷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金属板材,远处隐约可见废弃的大型机械轮廓。空气中那股菌群的腥甜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金属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归寂的沉静威压。
这里,就是菌群所说的“平静空白”区域?沉眠回廊的入口?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口气,苏沉舟的目光猛地被空腔中央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那里并非完全空白。
一具巨大无比的、苍白的骨架半埋在地下,只露出部分脊骨和巨大的头骨,那头骨的形状绝非任何已知生物,透着亘古的荒凉。而就在那巨大头骨的眼眶中,竟然搭建着一个简陋的、由废弃零件和能量导管组成的平台。
平台上,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专注地调试着一个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密闭容器。
那身影,那条略显僵硬、却带着万药谷徽记机械臂的身影——
是赵无缺!
他似乎刚刚完成了一次艰难的传输或激活,缓缓直起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狂热的玩味。
“比预计的慢了不少,‘窃道之种’。”赵无缺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空腔中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过正好,赶上了‘看门人’换岗的短暂间隙。也省了我再去抓你的功夫。”
他的目光落在苏沉舟身上,特别是他左脸那剧烈蠕动的藤纹和那双异色瞳,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看来,‘母亲’留下的烂摊子,比你想象的要麻烦得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