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的虚与委蛇。高明盛脸上那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发泄的暴怒。他几步走到走廊角落供客人休息的奢华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真皮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他猛地从西装内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打火机“啪”地一声燃起幽蓝的火苗,点燃。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的眼睛里寒光闪烁,似乎有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一直候在走廊不远处的高明世见状,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他眉宇间带着几分相似的气势,但更多是执行者的精干。他低声问道:“哥,发这么大火?里面怎么回事?”
高明盛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暂时模糊了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
“妈的,宗衡那件事……尾巴没处理干净,让丁仪伟抓到由头了。他今天……是在往死里点我!”他没有细说具体如何“点”,但高明世从他哥这极致的愤怒中,已然能想象到包厢内是怎样一番羞辱人的场景。
外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宗衡没死,就像一根刺,不仅没能彻底拔除,反而扎进了自家肉里,让高明盛左右为难。
高明盛连着猛吸了几口烟,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怒火随着烟雾一起吐出去。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那骇人的暴怒已经被强行压下,虽然依旧冰冷,但至少表面恢复了控制。
他掐灭只抽了半截的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的西装领带和衣襟。他对着光可鉴人的廊柱壁面,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看似温和甚至带着点谦逊的笑容,转头问高明世:
“我表情怎么样?看起来还好吗?”
高明世仔细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不错,哥,很自然,很……灿烂。”
得到弟弟的确认,高明盛最后深吸一口气,将那“灿烂”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眼神里的冰冷被一层浮于表面的暖意覆盖。他不再犹豫,转身,重新推开了那扇象征着海州权力核心的包厢大门。
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仿佛刚才门外那场雷霆震怒从未发生过的笑容,高明盛再次融入了那片觥筹交错之中。
高明盛脸上挂着那副精心调整过的“灿烂”笑容,重新走进包厢,仿佛刚才门外那场风波只是众人的错觉。他径直走到丁仪伟身边,微微躬身,语气热络而恭敬:
“丁市长,菜已经安排好了,厨房说马上就能上,绝不敢耽误领导们的时间。”
丁仪伟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表面和谐。
接下来的宴席,便在这样一种诡异而热闹的氛围中进行下去。推杯换盏,笑语喧哗,企业家们对丁仪伟的决策表示“坚决拥护”,对孙来风的“高升”表示“热烈祝贺”,对海州的未来表示“充满信心”。
高明盛也参与其中,谈笑风生,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屈辱,甚至主动向孙来风敬了一杯酒,说了几句场面话,姿态做得无可挑剔。
孙来风更是志得意满,满面红光,在众人的恭维和丁仪伟无形的撑腰下,有些飘飘然。
直到酒足饭饱,宴席终了。
各位企业家们识趣地纷纷起身告辞,说着“不打扰领导休息”、“感谢丁市长、郑书记、高总盛情”之类的客套话,依次退出了包厢。很快,喧嚣散尽,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丁仪伟、郑安民,以及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的高明盛。
服务员早已被高明盛示意清场并守在外面,不得打扰。
厚重的包厢门彻底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刚才还充斥着的虚伪热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中残留着酒气和菜香,却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氛围。
丁仪伟依旧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着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郑安民坐在他旁边,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桌布上的花纹。
高明盛则站在桌旁,之前那副谦逊热情的面具彻底摘下,脸色平静,等待着这场真正对话的开始。
包厢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三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丁仪伟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慢悠悠地喝了口清水漱了漱口,然后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回桌面,发出“哒”的一声脆响。他抬起眼皮,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高明盛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嘲讽:
“高总现在真是……了不起啊。”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这手脚,是越来越‘干净利落’了。连这点首尾都处理不明白?”
高明盛心里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丁仪伟指的是什么——刺杀宗衡失败,不仅人没死透,杀手还双双殒命,可能落下了把柄!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恼怒,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高明盛微微躬身,试图解释,将责任推向意外,“丁市长,这次……确实是太巧了。我们的人眼看就得手了,谁能想到省厅的吕征竟然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宗衡!这才……”
“巧合?”丁仪伟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严厉,“我不要听什么巧合!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宗衡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高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宗衡如果活下来,那张嘴一旦张开,我们这些年经营的一切,包括你盛世集团是怎么起来的,Z08国道那些旧账……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时候,就不是你我能兜得住的了!”
这番话如同冰锥,狠狠扎在高明盛心上,也点破了当前局势的极端危险性。宗衡就是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
高明盛收敛了所有多余的情绪,他知道此刻不是辩解的时候,而是需要解决方案。他抬起头,看向丁仪伟,语气变得异常恭敬和果断:
“丁市长,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那……依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请您给个明示,我一定照办!”
他将决断权交还给了丁仪伟,姿态放得极低。是再次冒险灭口,还是采取其他措施堵住宗衡的嘴?他需要丁仪伟的明确指令,同时也将自己从“办事不力”的位置上稍稍摘开,表明自己只是执行者。
丁仪伟盯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态度和决心。郑安民在一旁依旧沉默,如同一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