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纪委,在所谓的“两规”室内,温度依旧低得让人手脚冰凉。邵北和衣躺在狭窄的硬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在门外监视器看来,他的身体似乎在低温下微微蜷缩,偶尔有不易察觉的轻颤,这更多是低温下的生理反应。
然而,若有人能近距离观察他的脸,会发现那上面没有任何恐惧、焦虑或者哀求的神色。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并非身处纪委的审查重地,而是在自家卧室休息。这份在极端环境下展现出的、近乎诡异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心悸。
刘道明在观察室里来回踱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邵北的这种反应,与他以往办理过的任何案子都不同。这不像是一个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人该有的状态。那份由邵北亲手写下的、关于宗耀祖和刘道诚勾结的详细材料,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他需要最后确认,邵北写的那些,是不是危言耸听。
刘道明快步走进一间空置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确保四周无人。他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才用微微发颤的手掏出加密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刘道诚刻意压低却难掩慌张的声音:“哥?怎么样了?那边……”
“你闭嘴!听我说!”刘道明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困兽般嘶哑,“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字都不准瞒!”
“你……你问。”刘道诚似乎被兄长的语气吓到了。
“去年孙县快速路三标段,那个建材供应商,王胖子,你中间拿了多少?” 刘道明问出了邵北材料上的第一个关键点。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好几秒后,刘道诚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多少啊……就……就正常介绍费……”
“放屁!”刘道明低吼,“是不是三十万五千?!分两次,一次在项目启动前,一次在验收后!对不对?!”
“哥……你……你怎么知道?!” 刘道诚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恐,几乎是脱口而出。
刘道明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强忍着眩晕,继续追问,语速更快,语气更厉:
“还有!两个月前,你以‘考察’名义带宗耀祖去澳城,赌场里你给他换了多少筹码?!是不是五十个?!用的哪个地下钱庄的通道?!”
“哥!别问了!” 刘道诚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些事……这些事你怎么会……”
“我问你是不是!!” 刘道明几乎是在咆哮,尽管他拼命压抑着音量。
“……是……是五十个……用的是‘昌隆’的户头……” 刘道诚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带着绝望的颤音承认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个项目一共的交易所多少钱,是不是三百七十万!”
这个数字,让刘道诚甚至没有拿稳手机,他忙重新拿起手机,然而此刻,他却无话可说…
“哥,这…这你都知道…”
电话那头的刘道诚,在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带着惊恐和颤抖确认了这些细节,与邵北所写,一字不差!
刘道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邵北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精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这时,宗衡也面色惨白地凑了过来,他显然也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声音干涩地问道:“刘书记……把他移送司法机关,走程序,还需要多久?”
刘道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充满了挫败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没那么容易!现在只有单方面的举报材料,就算我们……我们‘做出’一些证据,但他本人坚决不认,而且他写的那份东西……就像个定时炸弹!没有铁板钉钉、让他无法翻供的认罪笔录,匆忙移送,万一他在法庭上翻供,或者那份东西以某种方式流传出去,你我都得跟着完蛋!”
他看了一眼监控里依旧“平静”躺着的邵北,感觉那不再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官员,而是一个抱着炸弹、冷静等待时机的猎人。他们现在不仅没能撬开邵北的嘴,反而被邵北将了一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时间,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宗衡的表情变得异常凶狠,眼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厉色,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那就把他关疯了!我就不信他是铁打的!按照规定,咱们可以留置他长达半年!半年时间,与世隔绝,精神折磨,我看他能坚持多久!反正现在‘证据’在咱们手里,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他跑不了!”
刘道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内心在天人交战。他知道这是最下作、风险也极大的手段,但眼下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迅速“解决”邵北这个巨大的威胁了。他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破罐破摔的意味叹了口气:
“唉……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两人刚刚铁了心,准备不惜动用长期留置和精神压迫这种极端手段也要将邵北彻底“熬垮”的瞬间,观察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
一名手下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礼节,急声报告:
“刘书记!不好了!信访处那边……那边来人了!”
刘道明正心烦意乱,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怒斥道:“信访处?他们来凑什么热闹?!没看见我正在办要紧案子吗?!让他们滚!”
那手下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补充道:“他们……他们说邵北这个案子存在严重的证据不足和程序瑕疵,要求我们立即放人,并且他们要调阅全部案卷!”
“放人?!谁他妈这么狂?!”刘道明简直气笑了,在海州市纪委,还有人敢直接插手他刘道明亲自督办的案子?还敢直接要求放人?
那名手下看着刘道明暴怒的脸,艰难地吐出了那个让他心头巨震的姓氏:
“是……是个女的,很年轻,但气势很足……她说……她姓安。”
“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