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福观刚抿了一口热茶,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上下、穿着得体、显得干练的女同志。
走近一看是副局长戴言。她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急切。
“马局,”戴言快步走到马福观办公桌前,压低了些声音说,“您可是咱们局的党组副书记,排名仅次于邵局。现在市委高副书记突然来了,于情于理,都该您出面先去接待一下啊?您怎么还坐得住?”
马福观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同事,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近乎慈祥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还没参透规则的学生。
“小戴啊,”马福观慢悠悠地开口,“这接待领导的事儿,该谁去,不一定就是谁去。得看……谁去最‘合适’。” 他特意在“合适”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戴言显然没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疑惑地追问:“合适?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您是副书记,您去接待名正言顺啊?”
马福观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楼下方向,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你呀,还是太年轻。你想想,咱们宗局长,对这种迎来送往、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场面,那是最热衷、最在行的。这种‘好事’,我去抢了,那不是夺人所爱嘛?让他去,正合适。我们呀,就在后面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戴言听了,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表情,似乎觉得马福观这是在谦让,是在维护班子团结。
然而,在马福观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本账:邵北虽然暂时落难,但此人能力背景都不简单,谁能保证他不会东山再起?宗耀祖如今看似得势,但行事嚣张,未必能笑到最后。
高良玉此刻亲自驾临,九成九是为了邵北之事,这潭水深得很,他的目标大概率是宗耀祖。我现在凑上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可能被任何一方记住,纯粹是引火烧身。不如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宗耀祖,让他去面对高良玉的质询甚至怒火。我乐得清静,两边都不得罪,这才是真正的‘安全着陆’之道。
他看着戴言似懂非懂的样子,只是继续微笑着,又端起了那杯象征着“平稳”的茶。窗外楼下的风波,似乎与他这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并无太大关系了。他只需关好窗,喝好自己的茶便是。
戴言看着马福观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然姿态,以及那明确表示拒绝的摇头,心中顿时了然。她虽然年轻,但能在副局长位置上,也并非完全不懂察言观色。马福观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蹚这浑水,而且暗示她最好也别往前凑。
“我明白了,马局。” 戴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她转身走出马福观的办公室,看到走廊上已经有一些好奇的同事在探头探脑,窃窃私语,显然都被楼下高良玉的到来和宗耀祖的异常举动吸引了注意力。
戴言立刻发挥了她作为副局长的作用,但并非去迎接领导,而是板起面孔,对着聚集的人群严肃地说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工作了吗?高书记来视察,自然有相关领导接待,大家各回各位,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影响正常办公秩序!”
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事们见她发话,虽然心里好奇得要命,但也只好悻悻地散开,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驱散了人群,走廊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戴言自己也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然后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轻轻关上了门。
她选择和马福观一样,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整个建设局的领导层,除了被迫迎上去的宗耀祖,其他人似乎都默契地选择了“隐身”,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微妙且耐人寻味的信号。楼下的风暴中心,此刻只剩下仓促应战的宗耀祖,独自面对来自市委副书记高良玉的、目的未知的质询。
宗耀祖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背后的力量,腰杆子又直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稳健有力,脸上挤出最热情但却又高调的笑容,大步流星地从楼梯上迎了下来。赵有德则像影子一样,紧紧跟在他身后,脸上同样堆满了谄媚,但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惶恐。
与此同时,高良玉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建设局的一楼大厅。此刻的高良玉,早已褪去了大学校园里的儒雅随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怒自威的领导干部气场。
他身着合体的深色行政夹克,戴着黑框眼镜,目光锐利而沉稳,在众人的簇拥下,步伐不快却极具分量地走在最前面。
而紧紧跟在高良玉侧后方的,正是良平。与几个月前那个迷茫冲动的年轻人相比,如今的良平仿佛脱胎换骨。他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衬衫西裤,眼神坚定,举止沉稳干练,手里拿着公文包和笔记本,完全是一副训练有素的秘书模样。
邵北在被带走前,曾特意在高良玉面前为这位迷途知返的师弟说过话,赞赏他的转变和潜力。高良玉考察后,便将良平调到了自己身边担任秘书,既是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也未尝不是对邵北的一种信任的回应。
“高书记!欢迎高书记百忙之中莅临我们孙县建设局指导工作!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这真是……真是让我们措手不及,太失礼了!” 宗耀祖人未到,声先至,语气充满了夸张的热情和“歉意”,快步上前伸出双手。
高良玉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宗耀祖,并没有立刻去握他伸出的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宗副局长,不必客气。临时决定过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一句“宗副局长”,让宗耀祖的心猛地一沉。高良玉没有称呼他通常喜欢的“宗局”,而是刻意点明了他的副职身份,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