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端起茶缸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抬眼看向局促不安的良平,嘴角微微上扬:良平师弟,在孙县混得不错啊。
良平像被针扎了似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碰翻面前的茶缸:邵师兄!那、那对父子纯属胡说八道!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细,我绝对没有接受他们的宴请,更没收过钱!
邵北看着良平涨红的脸和不停摆动的双手,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手往下按了按:坐,我又没说不信你。说着拿起茶壶,给良平面前的杯子续上热茶,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
良平半信半疑地坐下,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略显慌乱的表情。
良子,邵北突然正色道,声音压低了几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编这些瞎话,当众让你难堪吗?
良平茫然地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邵北的声音十分郑重:因为你给了他们希望。他停顿了一下,一种你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希望。
良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晃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你享受他们的吹捧,邵北继续道,声音不疾不徐,把他们的阿谀奉承一一笑纳。他直视良平的眼睛,可你不知道,每接受一次奉承,他们就会觉得你愿意接受更大的贿赂。
狗胜在一旁听得入神,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他们自然就会吹嘘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邵北轻轻敲了下桌面,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些都是你能够接受的。
良平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制服下摆,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背上,将那道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
邵北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师弟,忽然想起上一世。那时的良平虽然自视甚高,但在查处一起重大贪腐案时,硬是顶着压力把涉案的高官子弟一网打尽。这样的人,骨子里终究还有正气。
应该尽量争取他。
今天难得一见,我话多了些。邵北语气缓和下来,主动给良平添了茶,你别往心里去。
良平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不,师兄,我得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要不是你点醒我...
哎呀!狗胜突然一拍大腿,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良老哥这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嗑瓜子!
良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瓜子,脸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
对了,良平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我这次来就是带着政策来的。他看向狗胜,露出今天第一个真诚的笑容,那笔农村发展奖金,就批给你们纺织厂...
狗胜眼睛一亮,刚要举手欢呼,邵北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这笔钱,邵北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觉得还是给养猪场。
什么?!狗胜和良平异口同声地叫道。
看到两人的惊讶,邵北似乎早有准备,“有些惊讶是不是?”
“北子哥,这良科长都打了包票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呐,怎么还好便宜邵发财父子?”
邵北看着狗胜那疑惑的样子,笑了笑,“你这话说的不错,确实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邵发财父子那也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狗胜虽然有些不相信,但他却愿意听邵北的。
“咱们村很弱小,商业化才刚刚开展,不一定斗地过外面的大企业,所以我们必须做大做强,一家纺织厂够吗?也许够,但绝对不如百花齐放来的够。”邵北喝了口茶水娓娓道来,“邵发财父子在村子里有一定的威望,今天似乎让他难堪了,但是日后保不齐人家找到机会反打你一手。”
说到这里,狗胜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有所思。
“因此,咱们村想要出头,就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邵发财父子,咱们的纺织厂现在已经步入正轨,而且发展的很好,这笔农村发展奖金顶多锦上添花,但是对于养猪场却是救命钱。”邵北继续说道,“今日我要让他们难堪,就是要给邵发财一个下马威,但是打了一巴掌你不得给个甜枣吗?”
狗胜恍然大悟,“所以,北子哥你的意思是我主动把这笔钱让出来,换来和邵发财的统一战线?”
“哈哈哈,”邵北大笑,好一个统一战线,这个狗胜的脑子还确实活络。
“你说的意思基本上没错,就是让邵发财父子彻底低头,彻底服下来,你们想想,这个邵发财是顶级的刺头,连他都服了,下面那些对你纺织厂有偏见的不就望风披靡了嘛。”
“对啊,北子哥,真是深谋远虑!”
邵北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邵发财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他家的养猪场确实解决了村里不少就业。他看向良平,不过有个条件——这笔钱必须专款专用,用于标准化改造。
良平的眼睛亮了起来:师兄的意思是...
你亲自监督。邵北意味深长地说,每周去检查一次,指导他们怎么建设标准化猪圈。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想邵发财一定会感激涕零
狗胜愣了几秒,突然爆发出大笑:高!实在是高!他拍着桌子,让良哥天天去盯着,那老小子肯定不敢乱用这笔钱,还会老老实实地发展养猪场。
良平也忍不住笑了,但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师兄...我...
邵北摆摆手,端起茶缸:以茶代酒,敬我们的养猪专家良科长!以后,我们一同努力,搞好大泽乡的经济!
“敬良科长!”狗胜也附和道。
这一刻良平感觉到了邵北的坦诚,想着过去没事就说这位师兄的风凉话。
良平心中满是愧疚,我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