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天地间一片死寂,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张宇跪在雪地里,指尖还残留着那抹温热的血迹——是他咬破舌尖才勉强守住的神志。
可此刻,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那一道道被无形之手擦去的记忆裂痕。
就在这时,雪堆轻动。
一只苍白瘦小的手破雪而出,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是一颗布满泥垢的头颅。
那是个孩子模样的鬼童,皮肤如纸,眼窝深陷,口中含着一片泛黄的族谱残页。
他爬行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却精准地挪到张宇脚边,缓缓张口。
“咔。”
一声轻响,一只陶罐从他口中滑落,砸在雪地上,竟未碎裂。
罐身斑驳,刻着三个古篆——张七郎。
张宇瞳孔骤缩。那是爷爷的名字。
小折颤巍巍上前,指尖刚触到封泥,便觉一股阴寒直透骨髓。
她咬牙掀开,灰白粉末倾泻而出,如烟非烟,如尘非尘,落地竟不飞扬,反而像活物般钻入泥土,迅速消失不见。
“这……这不是骨灰。”青痕忽然退后三步,脸色惨白,指尖微微发抖,“是‘香骨土’!上古守墓人秘法——将亲族骨灰混入秧田,年年新苗吸亲骨而生,根连血脉,土蕴魂息!你爷爷……他临终前,让香婆子把他的骨灰全撒进了田里!”
张宇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望向村外那片熟悉的秧田。
他疯了一般冲了过去,脚踩进冻土,双手疯狂扒开积雪与泥层。
阿黄也跟着狂吠,用爪子猛刨。
忽然,它一声低呜,叼出一块残碑。
碑文斑驳,却字字如刀,刻入张宇心魂——
“葬骨为桩,守土成阵。”
他的手僵住了。
再看那田中稻苗,虽已枯黄,但根须缠绕的泥土里,竟嵌着细碎的骨屑!
更诡异的是,当他拨开一片稻叶,叶脉中竟缓缓浮起一滴血珠,血珠之中,一张模糊却熟悉的面容若隐若现——
是爷爷。
“老根不死,新苗不惧……”张宇喃喃念出父亲每年春耕时的口头禅,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原来……不是比喻。”
原来每一捧灰,都是献祭。
每一垄田,都是坟场。
“哥……”小禾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小脸惨白,眼中浮现出短暂的幻象,“我看见了……好多爷爷……他们在地底下,跪着……”
张宇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小折!”他猛然回头,“折一只牛!要能走田的!”
小折一怔,随即咬破手指,以血为墨,迅速折出一头纸牛。
她将剩余的香骨土轻轻放在牛背上,低声道:“走吧,带我们看真相。”
纸牛四足轻踏,缓缓走入田中。
每一步落下,大地便泛起一道虚幻的犁沟,如同时光倒流,重现百年前耕作的轨迹。
那犁痕蜿蜒曲折,竟隐隐构成某种古老阵图的轮廓。
青痕凝神细看,声音发颤:“这不是普通的田……这是‘逆耕阵’!以血脉为引,骨灰为媒,代代续耕,才能维持不灭!”
话音未落,纸牛忽然双目迸裂,流出两行血泪。
“哞——!”
一声凄厉嘶鸣响彻夜空,纸牛四足崩解,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而就在此刻,地面轰然开裂,九道白骨自地底缓缓升起!
它们身披粗布麻衣,脚踩烂泥,手中紧握犁、锄、镰、耙等农具,骨架残旧却排列成阵,齐齐面朝北方——昆仑墟方向。
没有咆哮,没有怨气,只有沉默的守望。
张宇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那是张家九代先祖,死后不得安葬,骨灰拌土,化作阵基,年年被耕犁翻搅,魂不得散,只为守这一片山村安宁。
“你们……到底在守什么?”他嘶声问道,声音破碎。
无人回答。
唯有风穿过枯稻,发出沙沙轻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突然,阿黄猛地竖起耳朵,狂吠不止。
张宇抬头,只见风雪再度涌动,云端之上,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那人披着灰袍,面容模糊,手中香钉轻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张家七代,代代死后骨灰入田,只为养一口‘香骨阵’。”他的声音如冰锥刺骨,穿透夜空,“可你可知?这阵不镇邪……”献祭郎立于风雪之巅,灰袍猎猎,香钉轻晃,那冷笑如毒蛇吐信,撕裂了夜的寂静。
“你张家七代,代代死后骨灰入田,只为养一口‘香骨阵’。可你可知?这阵不镇邪——镇的是你们自己的魂!每一代守墓人,死后都要被地脉反噬,魂魄碾为养分,永世不得超生!你们不是守护者,是祭品!”
话音未落,九具白骨猛然转头,眼眶中青焰暴涨,森寒鬼火直扑张宇面门!
犁、锄、镰、耙化作凶器,带着百年的怨与痛,朝他撕扯而来!
张宇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心碎。
那是他的先祖,是跪在泥田里春耕秋收的爷爷,是背着他走过十里山路的父亲,是沉默寡言却总把最后一口饭留给他吃的叔公……他们生前为守墓人,死后连尸骨都不能安葬,竟还要被炼成阵法的养料,反噬亲族之魂!
“所以……你们连死,都不配安息?”他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血沫。
就在白骨之手即将掐住他咽喉的刹那,张宇猛然抽出插在田心的犁柄——那不是凡铁,而是爷爷生前用了一辈子的老犁,木柄已被掌纹磨穿,铁头锈迹斑斑,却蕴着一丝微弱的灵性。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犁上,同时低吼一声:“心火燃契!”
刹那间,胸中一股灼热自丹田冲起,那是他继承自守墓血脉的“逆契令”之力,是只有真正承罪之人才能点燃的魂火!
火焰顺着手臂蔓延,缠绕上犁柄,竟将整把老犁烧得通红,如熔岩铸就!
“我点化的不是阵!”他双膝跪地,将犁狠狠插入香骨阵中央,血掌按入泥土,“我点化的,是归途!”
轰——!
大地震颤,九具白骨齐齐一僵,青焰剧烈摇曳,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
香骨土中,那无数嵌在稻根里的骨屑竟开始共鸣,泛起淡淡金光,如星河倒映于泥。
九具先祖骨架缓缓停步,眼中的青焰由煞转柔,竟如烛火般温润下来。
它们齐齐转身,面向张宇,然后,一具、两具、三具……直至九具,全部双膝跪地,手中农具轻轻置于他脚前。
风雪骤停。
一只有着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骨手,缓缓抬起,轻轻抚过张宇的小腿。
那触感,粗糙、温暖,一如爷爷生前摸他头时的模样。
张宇泪如雨下,再也撑不住,伏地痛哭。
就在此刻,系统在他脑海中剧烈震动:
【叮!
检测到“香骨共鸣”——“形意点化·香骨篇”第四阶解锁:可召先祖战魂,持本命器作战!】
【警告:每次召唤,将消耗一段血脉记忆,过度使用可能导致身份认知崩解。】
他抹去泪水,抬头望向云端,眼神已如寒刃出鞘。
“你说我们是祭品?”他缓缓站起,手中老犁竟开始蜕变,锈迹剥落,符文浮现,化作一柄缠绕着九道骨纹的战兵,“那今日,我就用你们给的‘养分’,烧了这命定的局!”
献祭郎脸色微变,香钉急摇,欲再施咒。
可就在这时——
远方昆仑墟方向,沉寂千年的古钟,缓缓敲响第三声。
钟声未落,钟下幽渊之中,一具被锁链缠绕的尸体,嘴角竟缓缓上扬,露出一丝诡异微笑。
风再起,雪未落。
张宇收犁回身,抱起冻得发抖的小禾,阿黄低吠护在一旁。
青痕凝望着那片曾埋葬九代先祖的秧田,轻声道:“这田,守的从来不是地脉……而是某种‘醒来’的契机。”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向村西那栋早已荒废的母亲旧屋。
门吱呀推开,尘灰簌簌而落。
墙角,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饭盒静静躺着,表面冰凉,可当他的手指触及时——
竟传来一丝,不合时宜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