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被克扣的阴影尚未散去,另一重更直接的打击便接踵而至。
那是在资源堂事件后的第三天清晨,秋日的寒意愈发浓重,呵气成霜。林尘所住的这座原本属于家主的核心院落,如今虽显冷清,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依旧,依稀可见昔日的荣光与气派。然而,这份最后的体面,也即将被无情剥夺。
“咚咚咚!”
沉重而不容置疑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残余的宁静。小蝶心中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匆忙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淡漠的长老,林尘认得他,是掌管家族刑罚的四长老林永严,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但此刻,这份“无私”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意味。他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执事,气息沉凝,显然修为不弱。
“四长老?”小蝶怯生生地行礼。
林永严目光扫过小蝶,直接投向院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宣读判词:“林尘何在?”
林尘从屋内走出,他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衣衫,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眼神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完全空洞,只是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四长老。”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林永严看着林尘,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但很快便被公事公办的冷漠覆盖:“奉代家主令,以及家族长老会议决,鉴于你目前修为不足武徒六重,已不符合核心弟子居住标准。加之此院落空置区域过多,于家族资源是种浪费。为便于统一管理,限你三日内,搬离此处,迁至家族西侧边缘的‘听竹苑’。”
“听竹苑?”小蝶失声重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家族早已废弃的一处院落,据说靠近家族围墙外的荒山,常年无人打理,几乎与杂物房无异!
林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袖中的手指猛然攥紧。他抬眼,看向林永严:“这是……我父亲母亲的院子。”
林永严眉头微皱,语气依旧冰冷:“此乃家族产业,非私人所有。如今家主罹难,院落自然收回,另行分配。这是规矩,不容置疑。”他顿了顿,补充道,“三日后,会有人来接收此地。你们好自为之,按时搬离,勿要自误。”
说完,他不再多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带着两名执事转身离去,留下冰冷决绝的背影。
——
消息很快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家族。
小蝶在林永严离开后,立刻跑去西侧边缘查看。当她找到那个所谓的“听竹苑”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里有什么竹林?院墙低矮,多处坍塌,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在秋风中凄惶地摇曳。院门是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门,一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院中只有一间孤零零的主屋和一间偏房,屋瓦残破,露出下面的椽子,窗户纸早已烂光,只剩下空洞的窗棂,如同骷髅的眼窝。
她颤抖着推开主屋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屋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墙角挂着厚厚的蛛网,仅有的几件家具——一张破木床,一张歪腿桌子,两把椅子——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并且明显已被虫蛀,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这里比下人房都不如,根本就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废墟。
小蝶看着这一切,想到少爷即将从那样宽敞明亮的院落搬来这种地方,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一路哭着跑回去,见到林尘时,泣不成声:“少爷……那里……那里根本不能住人啊……”
林尘静静地听着小蝶带着哭腔的描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攥紧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
搬迁的日子到了。
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林尘拒绝了小蝶请人帮忙的提议——他知道,不会有人来。他们只有两人,收拾着一些必要的衣物、被褥,以及林尘坚持要带走的、父母生前常用的一些小物件,还有那两块冰冷的灵位。
当他们抱着简单的行囊,走出那座承载了无数回忆的院落时,沿途遇到的族人,反应各异。
有人远远看到便绕道而行,仿佛躲避瘟疫。
有人则抱臂站在路边,冷眼旁观,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更有甚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和幸灾乐祸,低声的嘲笑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作响。
“啧啧,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以前多风光,现在还不是得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
“活该,谁让他以前眼睛长在头顶上……”
昔日那些巴结讨好、谄媚逢迎的面孔,此刻全都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与恶意。世态炎凉,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无人上前搭一把手,哪怕只是象征性的问候。曾经的门庭若市与如今的门可罗雀,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就在林尘和小蝶抱着东西,沉默地穿过一道月亮门时,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了。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林尘少爷吗?这是要搬家了?”
林峰带着几个跟班,恰好堵在了路口。他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得意笑容,目光扫过林尘和小蝶手中寒酸的行李,最终落在林尘抱在怀里的父母灵位上,眼神更是掠过一丝快意。
“怎么,舍不得这好地方?”林峰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我说啊,废物就该住废屋,这才叫般配!占着这么好的院子,不是浪费家族资源吗?早点腾出来给有需要的人,也算你为家族做了点贡献,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哄笑,极尽附和之能事。
小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要反驳,却被林尘用眼神制止了。
林尘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林峰。那目光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
林峰被这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怵,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反而有一种让他很不舒服的……审视?他强压下那丝不适,嗤笑一声以掩饰尴尬:“看什么看?赶紧滚去你的‘听竹苑’吧!那地方,跟你现在的身份,正合适!”
林尘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抱着父母的灵位,继续迈步向前,仿佛林峰等人只是路边的几块聒噪的石头。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让林峰感到憋闷和恼怒。
——
终于,到了那片荒芜的院落前。
看着眼前这比小蝶描述更为破败凄凉的景象,林尘的脚步顿了顿。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冰冷的灵位,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让父母的英灵栖息在如此不堪之地,是为不孝。
但他没有犹豫,抱着灵位,踏过及膝的荒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走入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屋内。
小蝶跟在他身后,看着少爷挺拔却孤寂的背影融入那片昏暗与破败之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从踏入这个“新家”的那一刻起,少爷在林家的地位,已经彻底跌落谷底。环境的剧变,无声地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段充满未知与艰难的岁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