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哑道:
“不知者不罪,九殿下远来是客,坐吧。”
“谢陛下。”
楚休这才施施然地坐下,重新端起酒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面对楚休这个浑身带刺,牙尖嘴利的大夏九皇子。
大周文武百官恨不得将其扒骨抽筋。
然而,整个大殿那股肃杀之气,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周乾看着楚休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中的杀意,也攀升到了顶点。
言语上的交锋,大周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那么,接下来,就该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来找回场子了。
他对着身旁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会意,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
“今夜良辰,有远客来,当有助兴之乐!”
“传,赤霄军众将士,演武助兴——!”
话音落下。
殿门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金铁交鸣的甲胄之声。
数十名身披红色重甲,手持兵刃,浑身散发着铁血煞气的军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殿中。
为首一人,正是双眼赤红的陈延庆。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周乾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道:
“末将陈延庆,参见陛下!”
周乾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陈延庆,像一把冰冷的刀,落在了楚休的身上,继续道:
“陈校尉,大周年轻一辈之中,你武艺不凡,今夜,便让大夏来的贵客,开开眼界吧。”
陈延庆猛地抬头,他的视线,如同一头饿狼,死死地锁定了楚休。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仇恨与快意道:
“陛下,只演武,未免太过无趣。”
“末将,斗胆,想请大夏九殿下,赐教几招!”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当着大周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发起的生死挑战!
太子周明的心脏狂跳起来,脸上却要竭力维持着镇定。
快了!
父皇出手了!
这该死的楚休,快要死了!!!
陈延庆可是跟楚休有杀父之仇!
只要楚休应战,陈延庆就能在“比武”中,名正言顺地将他“失手”格杀!
届时,楚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哑巴亏!
不出战,那就是藐视大周!
会有更多的办法去弄死楚休!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白衣少年身上。
他们等着他暴怒,等着他反驳,等着他掉入这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然而,楚休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大失所望。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殿中那个状若疯魔的陈延庆。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残酒饮尽,然后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周乾,脸上露出一个歉然而又无辜的笑容道:
“陛下,这位将军……是在与休说话吗?”
他仿佛完全没听懂那句话里的杀意,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
周乾强压下心中的快意,面上尽是帝王的威严,沉声道:
“陈校尉的父亲,镇北将军陈庆之,此前于北境,不幸为蛮人所害。”
“他为父报仇心切,言语间些许冒犯,九殿下莫要见怪。”
他嘴上说着“莫要见怪”,却半个字都没提要惩罚陈延庆,反而将“为父报仇”的由头,清清楚楚地摆了出来。
这便是告诉楚休,这是私仇,你躲不掉。
“原来如此。”
楚休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浮现出浓浓的同情。
他站起身,对着陈延庆,竟是微微躬身一礼道:
“陈校尉节哀。”
“令尊为国捐躯,乃是大周的英雄,休,佩服。”
陈延庆被他这一下弄得一愣,满腔的仇恨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更是心中怒吼:“你佩服个屁啊!”
“我父亲就是你个杂碎害死的!”
“装你姥姥的装!”
他刚要开口,怒斥楚休。
二皇子周渊先按捺不住了。
他端起酒杯,猛地站起身,对着楚休的方向,粗声大气地喊道:
“楚休!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是个男人,就别躲躲藏藏!”
“我大周的将军向你挑战,你连个屁都不敢放,算什么东西?”
“莫不是你们大夏的皇子,都是些只会躲在人后的软蛋不成?”
他身后的几名主战派将领,也立刻跟着起哄。
“就是!听闻九殿下体弱多病,我看是胆小如鼠吧!”
“哈哈哈哈,别吓着咱们的圣贤皇子,人家可是金贵着呢!”
“面对挑战,不敢正面回应的懦夫,回你的大夏去吧!”
污言秽语,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嘲笑,响彻整个大殿。
更有不少大周将领,讥笑嘲讽间,磨拳霍霍。
只等楚休敢说出一些嚣张的话,就直接上去捶死这病秧子。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太子周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看着场中的一切,觉得周渊此举挑起口舌嘲讽,太过粗鄙,有失皇家颜面。
但他没有出声制止。
激怒楚休,让其失去理智,正是他们想要的。
然而,面对如此羞辱,楚休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怒意。
他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周渊,那双纯净的眸子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
他笑了。
笑得依旧是那么纯真,那么人畜无害。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道:
“二皇子殿下教训的是。”
“休,确实不懂武功,身子也确实孱弱。”
“面对强敌,躲在人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众人一愣。
他……他竟然承认了?
就这么轻易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个“软蛋”?
楚休仿佛没看到他们错愕的表情,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慢悠悠地补充着道:
“明知不敌,还要冲上去送死,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避其锋芒,保全性命,再图后事,方为智者所为。”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那些起哄的武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冷了下去道:
“不然,这世上,又哪来的‘斩草除根’这个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