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
李贤脸铁青，听着手下探子那还没回过神的汇报。
“军队……蒙恬直接派了军队……”
“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施工了……”
探子说话颠三倒四，脸上的惊恐还没褪去。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贤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双平常全是精明算计的眼里，现在全是火！
规矩呢？
法度呢？
大秦立国百年，哪有过这么荒唐的事！
一个上将军，竟敢绕开朝堂，绕开所有官署，直接动用军队，强占官地，为一个工坊扩建！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造反！
“备车！去丞相府！”
李贤怒吼，他一刻也等不了。
他要马上去见丞相，他要上奏弹劾！
他要让蒙恬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武夫，为他今天的狂悖，付出血的代价！
……
丞相府，书房。
熏香烧着，很安静。
李斯正坐在桌前，批阅着堆成山的竹简。
李贤气急败坏的闯进来，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丞相！蒙恬他……他反了！”
李贤的声音，因为气愤微微发抖。
“他竟然派兵强占官地，公然藐视我大秦法度，这跟谋反有什么两样？！”
“请丞相马上上奏陛下，弹劾这个狂悖武夫！以正国法！”
他以为，丞相会跟他一样，火冒三丈。
然而，李斯的反应，让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李斯甚至没抬头。
他只是慢慢的，把手里的刻刀放下。
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
那份从容，那份平静，跟李贤的暴怒，是两个极端。
“谋反？”
李斯喝了口茶，声音平淡的没一点火气。
“李廷尉，你说的严重了。”
“这还严重了？！”李贤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丞相！他都把军队开进去了！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我问你，”李斯终于抬头，那双眼睛，没半点波澜，直直的看着李贤，“他用什么名义派兵？”
“他……”李贤一下噎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他……他说北境军情紧急，天工院必须马上扩产，来准备军需……”
“这不就结了。”
李斯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蒙恬这么干，虽然鲁莽，却占了军国大义这四个字。”
“北境匈奴有动作，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他用军备当理由，来扩建，在陛下的心里，是占着理的。”
“我们这时候要是抓着程序不放，上奏弹劾，你猜，陛下会向着谁？”
李贤不说话了。
他不是傻子。
他当然知道，在陛下的心里，一百个廷尉府，也比不上一个能给他守卫北疆的上将军。
“那……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胡来？”
李贤的声音里，全是不甘心跟憋屈。
“看着那李源，借着军方的势，一步步做大？”
“胡来？”
李斯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背着手。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笑。
“不。”
“我们，不但不拦着。”
“我们，还要帮他一把。”
李贤彻底懵了。
他完全跟不上丞相的思路。
李斯转过身，看着一脸糊涂的李贤，那双眼睛里，闪着顶级政治家才有的，那种看透人心的冰冷的光。
“他要扩建，就让他建。”
“他要地，就给他地。”
“他要人，就给他批。”
李斯的声音，平缓又清楚。
“你廷尉府的驳回文书，撤回来。”
“明天一早，就把准许扩建的文书，亲自给他送过去。”
“不但要准，还要给他最方便的许可，给他最快的批复。要让他天工院周围那三里地，立刻，马上，就划到他名下！”
“丞相！”李贤失声叫出来，“您这是……为什么啊？！”
李斯冷笑一声，重新走回桌案前，坐下。
他拿起那支被他看作生命的刻刀，重新在竹简上，刻下一个法字。
“你以为，蒙恬的这个人情，是那么好拿的？”
“你以为，陛下的期望，是那么好承载的？”
李斯的声音，一下变得幽冷。
“他李源今天有多风光，明天的压力，就有多大。”
“这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债。尤其是，上将军和皇帝陛下的人情债！”
“蒙恬今天为他强势出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静的看着。”
“我倒要看看，他李源，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回报军方。”
“我倒要看看，他天工院那小山坳里，到底能刨出什么，值得起这么大动干戈的宝贝！”
李斯嘴角的残酷弧度，更明显了。
“他要是拿不出让军方，让陛下都满意的成果……”
“到时候，根本不用我们动手。”
“蒙恬，就是那把，亲手砍下他脑袋的，最锋利的刀！”
李贤呆呆的站着，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以退为进，后发制人！
丞相大人这招，比任何直接的打压，都狠一百倍！
“下官……领命！”
李贤躬身行礼，眼里的暴怒和不甘，都没了，换成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他转身离开，步子再也没半点焦躁。
……
天工院。
当赵月从廷尉府的官吏手里，接过那份盖着鲜红准许大印的文书时，整个人都有点懵。
不仅准了。
而且，是她去问的当天，就立刻批复，立刻盖印，派人送了过来！
那效率，比她想的，快了十倍不止！
“院主！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赵月拿着那份文书，兴奋的冲进李源的书房。
“李斯他……他退了！他肯定是给蒙恬将军的手段吓怕了！”
李源正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勾画着什么。
他抬起头，接过那份文书，看了一眼。
脸上，却没有赵月想的高兴。
他只是摇了摇头，把文书，轻轻的放在一边。
“不。”
李源的声音，异常平静。
“这不是退让。”
他看着赵月那不解的眼神，慢慢说：“这是战书。”
“战书？”赵月不明白。
“李斯给了我们所有想要的，甚至给的比我们想要的还多，还快。”
李源的目光，变得很深，很重。
“他就是为了，让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借口。”
“他就是为了，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们，看我们到底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回报陛下的恩宠，回报蒙恬将军的支持。”
“我们现在，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赵月脸上的笑，慢慢僵住。
她终于明白了这背后，那让人脊背发凉的阳谋。
一股巨大的压力，让她呼吸都难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源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的，从书案最底下，抽出了一卷他早就画好，却一直不敢轻易启动的，更大，也更疯狂的图纸。
他把图纸，在赵月面前，慢慢展开。
“既然这样，”李源的手，抚过图纸上那冰冷的线条，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那就只能拿出，真正的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