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
天工院的中央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有天工院幸存的工匠，有蒙恬派来的辅兵，甚至还有不少从附近村落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
有恐惧，有好奇，也有深深的怀疑。
咸阳城里的流言，他们都听说了。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神人一般的李院主，如今，却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妖人”。
他们今天来，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妖人”，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人群的最外围，夏侯婴一身黑衣，如同雕塑般立在那里，冷漠的眼神，审视着场内的一切。
他的任务，是记录，而不是干涉。
无论李源今天，是成神，还是成魔，他都会将最真实的一幕，呈报给陛下。
广场中央，李源一身素衣，负手而立。
他的面前，没有祭坛，没有符咒，只有一堆干枯的柴火，和一个用细竹篾扎成骨架，外面糊着一层薄麻纸的，巨大无比的圆筒状物体。
这东西造型怪异，像一个没有底的巨大灯笼，引得众人议…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看着怪吓人的。”
“他不会是要用这东西，招来什么鬼怪吧？”
李源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
他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才缓缓开口，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害怕。”
“你们害怕那黑色的石头，害怕那炼焦窑里冒出的毒烟。”
“你们听信了城里的谣言，认为我李源，是在行妖术，害人性命。”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嘈杂的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今天，我把大家叫来，不是为了辩解。”
李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因为妖术，是无法用言语来辩解的。”
“我只想让你们，亲眼看一样东西。”
“看一看，构成这个世界最根本的道理——”
“格物之理！”
说罢，他不再多言，对着身旁的王二，点了点头。
王二立刻上前，将那堆干柴，点燃了。
熊熊的火焰，升腾而起，热浪扑面而来。
在李源的示意下，王二和另外几个亲信，合力将那个巨大的纸糊风筒，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罩在了篝火之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李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个原本软塌塌的巨大风筒，在罩住篝火之后，内部的空气被火焰迅速加热，整个风筒，竟然像吹气一般，迅速地鼓胀了起来！
它变得饱满，挺立，甚至开始不安分地左右晃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从下面，将它向上托举！
“拉住它！”李源沉声喝道。
王二等人连忙死死地抓住系在风筒底部的绳索。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越来越强大的上升之力，正从绳索上传来，拉得他们几乎要站立不稳！
“天啊！”
“它……它要飞起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违反常理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
一个如此巨大的东西，没有翅膀，没有外力，竟然单靠一堆火，就要飞上天？
这，不是妖术，又是什么？
“诸位！”李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们看到了吗？”
“这，就是‘风之理’！”
他指着那个不断挣扎着想要升空的巨大风筒，朗声解释道：
“空气，我们肉眼看不见，但它真实存在。而空气，遇热则轻，遇冷则重！”
“这风筒之内的空气，被火焰加热，就会变得比外面的冷空气，更轻！”
“所以，它会上升！”
“就像水中的木头，一定会浮起来一样！这是天地间，最根本的道理，亘古不变！”
“现在，放手！”李源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王二等人闻言，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下一秒。
在数千人震撼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那个巨大的风筒，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兽，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冉冉升起！
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不过片刻功夫，就化作了天际的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中。
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感觉自己一生的认知，都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彻底颠覆，然后碾得粉碎。
原来……风，是这样动的。
原来……火，还有这样的力量。
原来，这世间万物，背后真的存在一种可以被解释，可以被利用的“理”！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那所谓的‘毒烟’，究竟是什么。”
李源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撼中拉回。
“那毒烟，就和刚才那风筒里的热气一样！”
“它也是被加热的气体，它的本质，也是要往上飘的！”
“那几位工匠之所以会中毒，不是因为什么妖术，而是因为我们建造的排烟口太低了！他们又离得太近，被还未升空的毒烟，侵入了口鼻！”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
李源指向不远处，那里，十几根用竹竿和麻布临时搭建起来的，高达十余丈的巨大烟囱模型，正迎风矗立。
“我们只需要，将炼焦窑的烟囱，加高！再加高！”
“让毒烟，顺着烟囱，升到足够高的天空之中！到那时，它就会被天上的风，吹散、稀释，最终消散于无形，再也无法伤害到我们任何人！”
“此乃风之理，非妖术也！”
“此乃格物之道，非鬼神之说！”
李源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一番话，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心中，那被愚昧和恐惧所笼罩的角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可怕的毒烟，只需要一根高高的烟囱，就能解决！
这个道理，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清晰！
“噗通！”
一个胆小的工匠，突然跪了下来，朝着李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院主！我错了！我不该信那些谣言！院主是神人，不是妖人啊！”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
“噗通！噗通！”
越来越多的工匠，跪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与狂热的崇拜。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追随的，是一位何等伟大的人物。
他掌握的，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而是足以解释天地万物的……大道！
人群外的夏侯婴，看着那冉冉升空，最终消失不见的风筒，又看了看广场中央，那个被无数人跪拜，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年轻人，眼神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撼。
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再一次意识到，李源所掌握的这种“理”，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力量。
它不像刀剑，只能杀人。
它能……诛心！
它能摧毁愚昧，建立信仰！
它的力量，甚至比刀剑，比王权，更加的……根本！
夏侯婴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今天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写进密报，用最快的速度，送入咸阳宫。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大秦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开启这个变化的，不是陛下，不是丞相，而是这个，能够“御风”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