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榕一行人,驾车到了双鸦岭的采石场。
门口狄人见到他们,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干什么的?你们,下来!”
林青榕下了马车,看守采石场的狄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
“你一个渤海人,为何会到此处?”
林青榕笑道:“这二位军爷送我过来,是让我来挑石料的。”
“挑石料?”
“不错!乌都建设,我们渤海商人义不容辞!为大王和大妃效力,是我等的荣幸。”
林青榕说着,竟手捂着胸口,躬身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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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恭敬,又懂狄人礼节,甚至还有狄人士兵陪着。
看守的狄人也不再疑虑,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进去吧!不过最近这批奴隶并不老实,活儿也干不好,估计石料也没什么好的!你们为何不在渝关西北的采石场挑石头?那里的奴隶人多,石头也多!”
林青榕笑道:“我们从乌都过来的,先到这里,顺路,等看过之后,再去渝关的采石场。”
那人点点头,便拉开荆棘缠绕的石墩,放他们进去。
三人跟着一个领路的,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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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采石场在荒郊野岭,全都在露天处。
两侧的峰峦叠嶂,本该是十分险峻壮丽的景色,但被炸药炸的,坑坑洼洼。
山体上巨大的白色石头,裸露在外面,宛如一片又一片的伤疤。
林青榕不动声色,跟着走到石料堆放处。
她挨个看着,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不远处,就有一片空地.
有狄人士兵,站在高台之上,拿着皮鞭,抽打着下头背石之人。
一鞭子下去。
就听到一声怒骂:“你们这些狗东西,早晚有一天,我要领兵,把你们灭个干干净净!”
林青榕面色一凛,与大武和暗卫换了个眼色。
众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想法。
失踪多日的刘煜,果然就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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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依旧中气十足地跟那些狄人吵架。
一时间,林青榕竟有几分哭笑不得之感。
他跟这二人使唤了个眼色,便对带他过来的狄人说:
“军爷辛苦,这两位兄弟跟着一路奔波。若是可以,能不能带他去喝碗茶水,我自己在此处看便好。”
那狄人点点头,带着大武和暗卫出去了。
林青榕在采石场边缘徘徊,磨磨蹭蹭。
终于,等到刘煜推着推车进来,脚步艰难,将石料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林青榕从巨石堆后转过身来,朝着刘煜笑了一下。
“刘副将竟然沦落至此,若是说出去,恐怕会被人嗤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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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煜见到林青榕,先是一惊,继而欢喜雀跃,张嘴就要叫唤。
但林青榕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乱叫!让人发现就完了!”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不远处正在监工的狄人,低声道:
“行了,你知道是我就可以了。现在我说话,你不要耽误手上的活计,把石料放好,且听我说!”
刘煜也看了一眼监工的狄人,点了点头。
他一边搬着石料,将大块地摞起来,把小块的捡出来,放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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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听着。父王已经跟我说了,魏渊单枪匹马,去了渝关,留给你只有五人,本来你们五人,若是得了魏渊的信,就绕道走水路,从辽东登陆,然后带着已经登陆的将士们,假扮渤海人,调头攻打渝关。”
刘煜咬牙道:“这计谋是三哥出的,偷关的计谋,已经计划了很久。没想到,我却给搞砸了!现在沦落此处,真是苍天亡我……”
“我来了,你便亡不了……别看我,干你的活儿,继续听我说!”
刘煜赶紧又低头干活,听着林青榕接着说道:
“双鸦岭在山坳处,这里的狄人,大概还未看到渝关烽火。我且跟你通气,你家三哥已经拿下渝关南城,这半日已经过了,不知北城是否拿下……”
刘煜正色道:“三哥既然出马,定然不会有差池!”
林青榕点点头:“这样想很好,但你想过没有,他形单影只,是怎么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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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煜愣住,下意识摇了摇头。
魏渊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高,在他看来,只要是魏渊出手,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林青榕叹道:“他和你一般,也进了狄人的采石场。”
“什么,三哥也被他们抓了?”
“呵呵,你三哥没你这么倒霉!他是主动进去的,不像你……”
刘煜羞愧地低下头。
“渝关的采石场,和这里一样,也都是靖北军旧部……”
“什么?”
“冷静!手不要停,继续干活儿!”
林青榕不断提醒,刘煜才避免一惊一乍。
“魏渊带着那些靖北军旧部起事,带着众人杀出重围。他能做到,你应该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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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把魏渊所作所为,简要跟刘煜说了一遍。
刘煜眼睛晶亮,拍着胸脯,神情激动:“三哥可以,我自然也可以,等我回去,便跟他们说去!”
林青榕却道:“不用找太多帮手,你确定可以信任之人,一同起事。只要事情闹大,其他人若是愿意,求生欲会引着他们,一同跑路。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和狄人硬拼,毕竟老弱病残,你的人手不够,且保守一些,只要人先出去,一切好说。”
刘煜却道:“三嫂放心,我心中有数。”
林青榕皱着眉头看他:“你脚上这般沉重的脚链,如何能跑?你连路都走不快!更不用说,到时候要和狄人斗上一番!记住,不要着急,到晚上了,再行事!”
刘煜蹙眉道:“我们被下了蒙汗药,到此处,便被锁了脚链手链,戴上百斤铁锁,挨了两三日的打。是小武兄弟说,暂且低头,等有机会,再见机行事。”
林青榕奇道:“那小武呢?”
“小武兄弟精明,和狄人打好关系,在灶房做饭。我们中,也就他不用戴脚镣。但小武兄弟一人,也无能为力,请三嫂不要怨他!”
林青榕有些激动,“你不早说!有他在,一切都不成问题!行了,你且回去,就按照我的安排,到晚上,咱们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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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刚说完,那狄人就进来了。
随手给了刘煜一鞭子。
“端狗!又在磨蹭什么!”
刘煜心中愤怒,但林青榕给他悄悄使眼色,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情绪,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出去了。
狄人跟林青榕说:“你可看好了?”
林青榕笑道:“军爷有所不知,这看石料,不能只打眼一眼,就做决定。这些石头,挑拣出来,是要运送到乌都,给大王建宫殿的!可不能马虎!这白日暴晒,夜晚露重,昼夜冷热不一,有些石头白日好好的,晚上就会裂缝。我要到晚上,再看一遍,才能做决定!”
狄人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先去休息,待晚上再来看。”
林青榕满脸恭维:“多谢军爷体谅。”
二人边走边说,林青榕平日里便八面玲珑,跟人交际,不在话下。
不多时,见二人有些熟了,便对那狄人说:
“我与那两位军爷,昼夜疾行至此,身上干粮耗尽,还未饮食,不知能否在这里,用上一些便饭?剩饭也无所谓,只要能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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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人便带着她去吃饭。
大武已经在这里吃上了,见到林青榕,马上招招手。
林青榕转头对跟着她的狄人拱手笑道:“我与那二位兄弟用饭,军爷您若是忙,就不用陪着了!今日真是,麻烦军爷了!”
狄人离开。
林青榕与大武他们碰头。
大武有些激动。
“我跟那狄人说,看看采石场环境,好回乌都汇报,他便带着我们,转了一圈。这里虽然大,但胜在荒郊野外,不似渝关内那般逼仄,真动用炸药,也不必如那里那样危险。另外,我兄弟竟在这里给狄人做饭,我便私自做了决定。把从茶摊老丈那里得来的蒙汗药,全都给了他……”
他低声说着,林青榕静静听着,脸上笑意越来越深。
“你做得对,我们胜算,是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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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膳时候。
双鸦岭的狄人头目,招待他们.
林青榕举杯致谢,觥筹交错之间,狄人们喝了不少。
那些人还问林青榕,乌都近况。
林青榕之前在互市上,和人交流后,获得的信息,在此全都用上了。
那狄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更不疑有他。
于是,喝得更加尽兴。
众人喝得正酣畅淋漓,却听采石场中,一声巨响。
接着,就听到有人喊叫:“塌方了,压死人了!快跑啊!”
狄人头目豁然起身,拔出弯刀,怒道:“这群端人,又在闹事!真应该杀上两个,以儆效尤!”
但林青榕却面露难色:“若是真塌方,可怎么得了?石料可都在场内,可不要出差错才好!”
林青榕放下酒碗,有些急切:“军爷,我心系石料,实在不放心,我还是过去看看!”
狄人头目却是冷笑:“这群人惯用把戏,要么,就是故意闹事!要么,就是伪造塌方,想要休息!看来今日,必须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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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起身,拎着弯刀,大步往外走去。
林青榕带着大武和暗卫,也跟了上去。
采石场中,一半还有火把映照,另一半,竟然十分黑暗,竟真如塌方了一般。
狄人一声怒喝:“哪里塌方了!谁说的塌方了?”
刘煜带着几人过来,仰着头,大声喊着:“前头山上有巨石滚落,砸到了好几人!”
“砸到就砸到,挖开便是,你们叫唤什么!赶紧去干活儿,若是耽误了乌都那边的攻城,你们都得死!”
他骂骂咧咧,挥舞着鞭子就抽了下去。
随行的几名狄人也一样,长鞭挥舞,朝着下头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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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日,这两鞭子,下头人早已做鸟兽装散去。
但刘煜却梗着脖子,硬生生挨了一鞭子,脸上立刻破了相。
第二鞭子挥下的时候,他伸手攥住,使劲往下一拉。
那狄人士兵竟有些站不住脚,差点儿被他拉下去。
狄人头目叫骂了一声,喊着,“小心!”
自己又一次扬鞭,没想到,竟然身体也跟着站立不稳。
他捂着头,竟后退了几步,眼睛越来越模糊。
头晕目眩间,就看到林青榕站到他面前,一脸关切地问:“军爷,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狄人头目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便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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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狄人皆是一惊。
但很快,与他同来的那些狄人,纷纷倒地不起。
林青榕捡起弯刀,扔给刘煜:“接着!
转身看向大武他们:“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
大武和暗卫十分迅速,拔刀出来,把地上躺倒的狄人,挨个捅穿了心脏!
他们就站在高台之上,这里四周点着火把。
众目睽睽之中,就看到有一人把狄人头目的脑袋割了下来,高高举起。
刘煜一声大喊:“兄弟们,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自由了,快逃啊!”
他声音浑厚高亢,传遍整个采石场。
场中“奴隶”们愣了片刻后,竟发出欢呼和呐喊声!
一时间,山呼海啸,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往出口方向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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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外头的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蜂拥而至的奴隶,用石块砸破了脑袋。
采石场四周的狄人,有放哨的,见此情景,竟搭弓射出一箭,朝着林青榕飞来。
暗卫随手挑来箭矢。
刘煜回身看过去,拿了那弯刀,先劈开脚下锁链,接着,朝着那哨所,将刀扔了出去。
那哨兵从高处落下,便被汹涌人潮踩着身体过去,当即殒命。
其他狄人见状,也不敢再反抗,畏畏缩缩,藏于石头之后,生怕被这些“奴隶”们生吞活剥!
林青榕看向刘煜,“快,兵贵神速,赶紧出去!”
一行人皆砍断了绳索,往双鸦岭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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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狄人总共不过百人,哪里经得起这般冲击。
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人,丢盔弃甲,赶紧逃跑。
众人冲出双鸦岭,一路疾行,往外走去。
那些靖北军旧部,行至一处荒地,竟纷纷停下脚步。
刘煜奇道:“为何不走?”
那些靖北军旧部沉默不语,有兵士竟哭了起来:
“我们在此地的兄弟,本有二三百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五十来人苟活!那些死去的兄弟们,都葬在此处……”
有人举着火把上前,林青榕看到眼前之景,心中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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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是一片乱葬岗.
除了一些未掩埋就扔在此地,已经没有皮肉的白骨,剩下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木板,竖在地上。
上面没有名字,但每一个木牌之下,都是一条人命。
这一片木牌,竟绵延数百米。
那些老兵,见到此景,纷纷唉声恸哭。
林青榕也跟着悲从中来。
刘煜也不再催促众人,反而跪在岗前,给这些木牌,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剩下的靖北军众人,也跟着跪下,郑重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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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看着那片墓地,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告诉她。
“进去,走进去……”
她心脏剧烈狂跳,似乎有些东西,竟要破土而出。
她一把夺过大武手中的火把,竟踉跄着脚步,朝墓地中央走去。
刘煜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想要去拉她。
“三嫂……”
但林青榕如着了魔一般,快步往里走。
终于,在一处坟茔面前,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