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前两日,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寂静笼罩了宸王府。仆役们的脚步更轻,交谈声几近于无,连穿梭于廊下的风都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失去了往日的呼啸。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冰片混合的、用于净室驱邪的冷冽香气,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肃穆与不安。
赫连桀依旧在浣衣房与寒寂院之间两点一线地往返,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府内外的守卫明显增强了。明处的侍卫眼神更加锐利,暗处的气息也多了几道。所有的视线,有意无意,最终都会汇聚到他们这些即将随同王爷参与祭典的侍君身上。
这是一种审视,更是一种无形的禁锢。
午后,他正低头搓洗着一件厚重的貂绒大氅,冰水刺骨,指尖麻木。忽然,一阵极其清越、穿透云霄的鸟鸣声,自远天传来!
那鸣声并非凡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威仪,瞬间打破了王府的死寂。
赫连桀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云端之上,一只通体青碧、尾羽华美如流霞的巨大鸾鸟,正舒展双翼,朝着宸王府的方向滑翔而来!阳光在它青色的羽毛上流转,洒下点点瑰丽的光晕。鸾鸟爪下,似乎抓着一卷明黄色的物事。
青鸾!
凤栖王朝的祥瑞之鸟,非重大典仪或帝君亲诏不至!
浣衣房内外的仆役们都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仰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神鸟,脸上交织着敬畏与惶恐。
赫连桀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青鸾此刻前来,只可能与祭天大典有关!
青鸾并未降落,而是在宸王府上空盘旋三周,清越的鸣叫声如同玉磬敲击,响彻每一个角落。最终,它悬停在了冰心堂正上空的光晕之中。
冰心堂的大门无声开启。
凌玄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繁复的冰凰祭服,长发高绾,戴着一顶镶嵌着硕大冰晶蓝宝石的王冠,整个人在日光下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威仪。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
那青鸾似是通灵,俯冲而下,在离地数丈高处松开利爪。那卷明黄色的诏书,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稳稳地、缓慢地飘落,最终精准地悬停在凌玄霜摊开的掌心之上寸许位置。
青鸾完成使命,再次发出一声清鸣,振翅高飞,转眼间便消失在云端。
整个过程,无声而震撼,充满了仪式感与不容置疑的天命意味。
凌玄霜握住那卷诏书,甚至没有立刻展开。她只是微微抬眸,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缓缓扫过整个王府。每一个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最终在不远处的浣衣房方向停留了一瞬。
赫连桀立刻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对刚才那神异的一幕毫无所觉。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在他背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在警告,也是在确认。
凌玄霜收回目光,手持诏书,转身走回冰心堂。大门再次无声闭合。
直到那沉重的压力彻底消失,浣衣房周围才响起一片压抑的、长长的出气声。仆役们面面相觑,眼中残留着惊悸,却无人敢议论半句。
赫连桀慢慢直起身,看着冰心堂紧闭的大门,眼神幽深。
青鸾衔诏……这绝非普通的典礼通知。那诏书之中,必然蕴含着更重要的信息,或许是关于祭典的具体安排,或许是女帝对凌玄霜的某种密令,又或许……是针对某些人(比如他)的特殊指示。
凌玄霜方才那一眼,绝非无意。
祭天大典的临近,伴随着青鸾衔诏的神异景象,将本就紧张的气氛推向了顶点。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赫连桀重新低下头,用力搓洗着手中的貂绒,冰水溅湿了他的手腕,刺骨的寒意不断传来。
但他心中,那簇因窥见刻纹破绽而燃起的火苗,却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压抑下,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决绝。
青鸾已至,风雨将临。
他知道,自己必须像这冰水中的顽石,承受住所有的压力与寒意,等待那一刻——等待祭坛之上,帝气笼罩之下,那可能唯一的、挣脱樊笼的契机。
他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卷未曾展开的、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诏书的边缘。
夜色,在愈发凝重的寂静中,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