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觥筹交错,暖融香气裹挟着虚假的欢声,编织出一张华丽的蛛网。赫连桀立于阴影处,如同一尊被遗忘的冰雕,靛蓝侍君服下,身躯紧绷如拉满的弓。体内那缕新生的寒流异常活跃,与靴筒中黑石持续传来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牵引感相互撕扯,让他必须耗费极大心力才能维持表面的静止。
凌玄霜高踞主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他身上,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浅淡弧度。她没有再提舞蹈之事,转而与身旁一位宗室元老谈论起边关贸易,言辞间偶尔提及北漠风物,语调平和,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向赫连桀竭力维持的平静。
苏墨珩坐在离主位不远不近的位置,姿态恭谨,面色是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近乎完美的温顺。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端杯的手指会微微收紧,视线快速掠过赫连桀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混杂了物伤其类的悲凉与更深沉的、对自身处境的恐惧。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愈发融洽。
侍女端着鎏金酒壶,为各桌续上琥珀色的佳酿。行至赫连桀面前时,侍女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一滴酒液溅出,落在赫连桀面前的青玉酒杯边缘,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
赫连桀垂眸看着那点酒渍,体内奔流的寒意骤然一滞。
(不对。)
这酒气中,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与这暖融盛宴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若非他此刻对冰寒之力异常敏感,绝难察觉。
他抬眼,看向那侍女。侍女低垂着头,面色如常,迅速为他斟满酒后,便躬身退下,融入往来穿梭的仆役之中,再无异常。
是错觉?还是……
他不动声色,并未去碰那杯酒。体内寒流加速运转,如同警觉的蛇,感知着周遭任何一丝恶意的波动。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再起,舞姬水袖翻飞。
就在某一曲终了、掌声乍起的喧闹刹那——
一道几乎融入光影的、寸许长的透明冰棱,悄无声息地自某根梁柱阴影处疾射而出,目标直指赫连桀的心口!
速度快得超乎寻常,不带半分杀气流露,唯有极致的寒冷破空而来!
赫连桀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猛地向侧后方仰倒,同时右手在案几下一撑,整个人以一种狼狈却有效的姿态向旁侧翻滚!
“嗤!”
冰棱擦着他的肩胛掠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金柱,入木三分,瞬间凝结出一小片白霜!而那冰棱本身,竟在击中目标后迅速气化,只留下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寒烟!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宾客大多仍在鼓掌,无人察觉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赫连桀单膝跪地,一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肩胛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虽未直接命中,但冰棱携带的极致寒气已侵入皮肉,与他体内的寒流激烈冲突,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冷痛。
他抬起头,深碧的眼眸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锁定了冰棱射来的方向——那是宴厅二层一处被纱幔半掩的观景回廊,此刻空无一人,唯有纱幔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是谁?!
凌玄霜?她若要杀他,何需用这等暗箭?
苏墨珩?他若有这等本事和胆量……
还是……那一直隐藏在暗处、递送黑石与地图的“第三人”?
“赫连侍君?”近处一位官员注意到他的异状,疑惑开口。
瞬间,不少目光被吸引过来。
赫连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对着那官员微微颔首:“无事,一时……脚滑。”
他重新坐回席位,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闪避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肩胛处的冰冷刺痛正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而靴筒中的黑石,在冰棱袭来的瞬间,曾爆发出过一刹那极其强烈的、近乎贪婪的吸力。
凌玄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凤眸之中,幽光流转,似在评估,又似在欣赏。
她看到了。
她一定看到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端起酒杯,遥遥向他示意,唇边那抹弧度,深不见底。
冰棱暗矢,惊鸿一瞥。
这年宴,果然是一场淬毒的盛宴。而他,既是猎物,也可能……是某些人眼中,用来搅乱棋局的,那把带着冰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