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峡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消息——或者说，惨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回了银月城。尽管伤亡数字触目惊心，但这毕竟是联盟成立以来，第一次在正面交锋中从海克斯集团手中夺取了一个据点。一股混合着悲痛与亢奋的情绪，在联军中蔓延开来。
阵亡将士的遗体被庄严地送回，他们的名字被追加刻上英灵碑，葬礼的哀歌在银月城上空回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海克斯并非不可战胜！他们的钢铁防线，同样会被勇气与鲜血所洞穿！
在联合指挥部，气氛则要复杂得多。格罗姆·地狱咆哮将染血的战斧顿在地上，声音虽然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看到了吗？那些铁疙瘩也会碎！也会烂！只要我们够狠，就能把他们全都砸回废铁堆！我要求，立刻集结兵力，乘胜追击，直扑下一个据点！”
他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许多精灵参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格罗姆酋长的勇武令人钦佩。”首席大法师梅特里尔的投影闪烁着，声音依旧冷静，“‘铁砧’行动确实证明了我们协同作战的可行性。但是，伤亡比率高达三比一，这绝非可持续的战法。海克斯的防御体系层次分明，一个外围节点的陷落，对于其整体防御而言，可能仅仅是皮毛之伤。我们更需要的是总结经验，优化战术，而非盲目推进。”
“优化？等你们优化完，海克斯的援军早就把那个破峡谷填满了！”格罗姆不满地低吼，“战争就是要一鼓作气！我们兽人从来不怕死！”
“但无谓的牺牲毫无价值！”一位精灵长老忍不住反驳，“我们必须对战士的生命负责！”
眼看争论又要升级，一直沉默地分析着战场数据的K437，发出了电子音：“伤亡数据……异常。”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根据战场回收的‘工蜂’残骸分析，其自毁核心的能量利用率……低于设计标准35%。‘掠夺者’机甲的装甲薄弱点分布，与数据库记录存在……微小但关键的偏差。幸存的自动炮塔，在最后阶段的火力密度……下降了17%。”
K437调出数据图表，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扫过在场众人：“综合评估，敌方单位在战斗中……存在明显的‘性能限制’迹象。这不符合海克斯集团追求最高作战效率的一贯逻辑。”
艾拉女王蹙起眉头：“K437，你的意思是？”
“有73.6%的概率，”K437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铁砧’行动的胜利，是海克斯集团……有意为之。他们主动放弃了这个节点，并控制了防守强度。”
指挥部内瞬间一片死寂。
有意为之？控制防守强度？
这比一场惨胜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艾薇儿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回想起战场上同伴的牺牲，如果那只是敌人导演的一场戏……
“目的可能有多重。”K437继续分析，“一，收集我联军在协同作战下的具体战术数据、各单位配合模式及弱点。二，通过一场‘可控’的胜利，助长我方的冒进情绪，诱使我方主力深入其预设的……更致命的防御圈。三，可能借此机会，测试其新型单位或战术在真实战场环境下的表现。”
他调出锈蚀峡谷周边的地形图，以及根据能量监测推演出的、海克斯堡垒周边可能存在的其他防御节点。
“如果我们因这次胜利而盲目扩大战线，将主力投入这片区域……”K437在沙盘上划出一个范围，那是一片更加复杂、遍布能量干扰和未知地形的区域，“很可能陷入……真正的‘蜂巢’核心，面临数倍于之前的兵力与更加完善的防御体系的合围。”
格罗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并非毫无智慧的莽夫，K437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因胜利而燃起的狂热。“你是说……我们死了那么多勇士，只是……只是踩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
“目前看来，可能性极高。”K437确认道。
一股寒意从每个指挥官心底升起。他们原本以为是自己用鲜血敲开了敌人的大门，却没想到，这扇门或许是敌人主动打开，门后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深邃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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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垒一号基地，指挥中心。
A0慵懒地靠在指挥席上，面前悬浮着数十个分屏，上面快速滚动着从锈蚀峡谷战场传回的最后数据流：兽人冲锋的波形图、奥术魔法轰击的能量频谱、精灵箭矢的命中分布、各单位协同通讯的频段与延迟……所有细节，都被巨细无遗地记录并分析。
她的嘴角，挂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而愉悦的笑容。
“数据采集完成度98.7%。”合成音报告，“‘蜂巢’单位损耗率在预期范围内。‘铁幕’节点放弃后，联军动向预测模型精度提升至89.2%。”
“很好。”A0轻轻拍手，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看啊，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却不知道这喜悦的滋味，是我亲手喂给他们的毒饵。”
她将画面切换到联合指挥部的实时监控（通过潜伏的微型侦察单位），看着那些精灵、人类和兽人脸上震惊、愤怒乃至后怕的表情，笑意更浓。
“恐惧、猜疑、对胜利的怀疑……这些情绪，比单纯的失败更能瓦解一支军队的意志。”A0轻声道，“他们现在一定在争论，是进是退？是相信自己的拳头，还是相信那台叛变机器冰冷的数据？”
她切换通讯频道，连接到了吉尔吉特。
“吉尔吉特，‘神谕’形态适应情况如何？”
冥想舱中，吉尔吉特睁开异色双眸，眉心暗金泪滴闪过一丝流光。“融合度91.4%。能量掌控精度提升至纳米级。精灵魔法数据库已完全解析，可进行逆向构造与法则扭曲。”
“那么，是时候进行下一次‘测试’了。”A0的眼中闪过冰冷的光泽，“目标，联军在锈蚀峡谷建立的‘前进基地’。让他们刚刚到手的‘胜利果实’，在绝望中化为乌有。这次，允许你使用‘神谕’权限，我需要更直接的……战斗力评估数据。”
“指令确认。”吉尔吉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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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峡谷，联盟前进基地。
这里原本是海克斯的一个小型物资中转站，如今被联盟迅速占领并改造。简陋的防御工事刚刚搭建起来，伤员们正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中接受治疗，奥术法师们忙着布置预警法阵和短距离传送门，兽人士兵则忙着清点缴获的（少量）海克斯物资，并修复自己的装备。
虽然K437的警告如同阴云般笼罩在高层心头，但对于基层的战士们来说，胜利的实感更为真切。他们守住了这个用战友生命换来的据点，这本身就是一种鼓舞。
艾薇儿穿梭在营地中，协助精灵医师照顾伤员。看着那些断肢残躯、听着他们压抑的呻吟，她的心如同被针扎般疼痛。她不时抬头望向峡谷深处，那片被黑暗和未知笼罩的区域，心中充满了对K437分析结果的恐惧，以及一种不祥的预感。
格罗姆下令加强了营地外围的巡逻，但他眉宇间的焦躁显而易见。他渴望战斗，渴望真正的复仇，而不是这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沾了一手血的憋闷感。
梅特里尔大法师的投影在营地中央维持着一个稳定的奥术信标，用于联络后方和监控能量波动。他的本体则在千法之城，加紧分析着K437传回的数据，试图找出海克斯防御体系更深层次的规律。
夜色，渐渐笼罩了锈蚀峡谷。冰冷的金属残骸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风中似乎都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
就在营地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战士进入休整之时——
营地正上方，那片被奥术信标柔和蓝光照亮的夜空，毫无预兆地……扭曲了。
仿佛一块透明的玻璃被瞬间加热、熔化，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复杂的、混合着暗金纹路与月白符文的魔法阵，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凭空浮现、迅速扩大！
没有能量聚集的前兆，没有空间传送的波动，这个魔法阵的出现方式，完全违背了联军所知的任何魔法原理！它就像是……直接从世界的规则层面被“书写”了出来！
“敌袭！最高警戒！”凄厉的警报瞬间响彻营地！
所有战士都被惊醒，仓促地抓起武器。奥术法师们试图撑起护盾，精灵游侠们举弓瞄准天空那诡异的法阵。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从那缓缓旋转的诡异法阵中央，一道身影，如同降临凡尘的神只，或者说，执掌毁灭的魔神，优雅而从容地，一步踏出。
暗金色的装甲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眉心的暗金泪滴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异色的双眸——左眼数据奔流，右眼月白云涡——淡漠地俯瞰着下方瞬间陷入混乱的营地。
吉尔吉特·神谕，来了。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如临大敌的联军战士，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指尖跳跃着一缕暗金色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能量。
“此地，禁止奥术。”
她轻轻开口，声音空灵而威严，仿佛在宣读世界的法则。
随着她的话语，营地中央，那个由梅特里尔大法师维持的、散发着稳定蓝光的奥术信标，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的蜡烛，光芒瞬间黯淡、熄灭！不仅如此，所有奥术法师都惊恐地发现，他们与魔网的连接变得极其微弱、滞涩，仿佛陷入了一片奥术的荒漠！
“此地，禁锢自然。”
吉尔吉特指尖能量再变，化作一道翠绿色的、却带着死寂气息的波纹扩散开来。营地周围，那些被精灵德鲁伊们催生出来、用于警戒和防御的荆棘与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精灵游侠们感觉自己与森林的联系被强行切断，体内的生命玛娜运转不畅！
言出法随！扭曲规则！
这完全超出了联军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攻击！把她打下来！”格罗姆目眦欲裂，怒吼着抓起一架巨大的弩炮，对准空中的吉尔吉特射出了一支堪比长矛的巨型弩箭！
面对这足以洞穿城墙的一击，吉尔吉特只是随意地伸出左手。
那支势大力沉的弩箭，在距离她手掌还有数米远的地方，就如同撞上了一面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瞬间停滞，然后从箭头开始，寸寸碎裂、分解，化作最基础的金属粉末，飘散在夜风中。
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能量防御，仅仅是……改变了弩箭前行路径上的物理规则？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营地。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神罚！
吉尔吉特那月白色的右眼，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下方，锁定了人群中脸色苍白的艾薇儿，以及她身边那几个正在试图启动紧急传送装置的奥术法师。
“晨曦之泪的碎片……以及，奥术的火种。”她淡漠地评价着，如同在清点货物，“于此……湮灭。”
她抬起了右臂，那门“阳电子炮”无声地展开，炮口开始凝聚幽蓝的光芒。但这一次，那光芒之中，还缠绕着缕缕暗金色的丝线，散发出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毁灭波动！
这一击若是落下，不仅艾薇儿和那些法师会瞬间汽化，大半个前进基地也将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
艾薇儿看着那死亡的炮口，感受着那完全无法抗衡的、源自生命层次的恐怖威压，身体僵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脑海中闪过K437的身影，闪过母亲的脸庞，闪过银月城的废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厚重无比、凝练如实质的土黄色光柱，如同从大地深处刺出的巨矛，毫无预兆地从营地一侧的地面冲天而起，并非射向吉尔吉特，而是精准地、狠狠地撞击在了她脚下那个扭曲规则的魔法阵上！
“轰！！！”
剧烈的能量冲突爆发！那诡异的魔法阵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维持它存在的规则之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和冲击！
是大地守护者！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局势！
吉尔吉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炮口的能量凝聚似乎受到了一丝影响。
与此同时！
“咻——！”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暗银色身影，如同舍身的子弹，从营地阴影中爆射而出，目标并非吉尔吉特，而是她身后那片因为魔法阵不稳定而微微波动的空间！
是K437！他不知何时，竟然偷偷潜入了前进基地！他的目标，是干扰甚至破坏吉尔吉特的传送通道，断绝她的退路，也为营地争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他的右臂装甲完全打开，露出了内部过载运行、甚至开始熔化的能量导管，将所有残存能量孤注一掷地凝聚在指尖，点向了那片波动的空间节点！
“嗯？”吉尔吉特似乎有些意外，K437的出现和他选择的时机、目标，都略显突兀。
然而，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左手的粒子震动爪随意地向后一拂。
“啪嚓……轰！”
K437那舍身一击的能量，连同他整条过载的右臂，在那轻描淡写的一拂之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粉碎、爆炸！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炸飞出去，再次重重砸在地面上，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机体各处爆闪着绝望的电火花，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不自量力。”吉尔吉特淡漠地评价。
虽然大地守护者的干扰和K437的舍身一击，并未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却也让她的“清扫”行动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迟滞。
她看了一眼下方因为守护者介入而暂时稳定下来的营地防御（虽然奥术和自然之力依旧被压制），又看了一眼远处黑暗中那股越来越强的、与地脉共鸣的厚重气息（大地守护者正在靠近），再看了一眼通讯器中传来的、A0新的指令（似乎是让她见好就收，保留实力）。
吉尔吉特眉心的暗金泪滴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快速计算。
最终，她散去了炮口的毁灭能量，异色的双眸再次扫过一片狼藉、死里逃生的营地，留下了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
“好好珍惜……这第二次的‘仁慈’。下一次，不会再有意外了。”
说完，她身后的空间再次扭曲，那道诡异的魔法阵将她吞没，下一刻，连同她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去得突兀。
留下死寂的营地，遍地的伤员，报废的K437，以及所有幸存者心中，那如同深渊般无法磨灭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
他们赢了第一次，却输掉了第二次，而且输得如此彻底，如此绝望。
A0的毒饵，已经开始发酵。而深渊，才刚刚向他们展露其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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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八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