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如刀,卷着枯草的苦涩腥气,吹拂着江面。
不羡仙大船内,松谷鸣端坐在惊轲的下首。他那双曾经如同燃烧着的熔岩般炽烈的虎目,此刻却深陷在浓重的黑眼圈之下,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身上的那件经得起千锤百炼、连削铁如泥的刀剑也能扛下的鳞甲内衬,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青色,边缘翻卷的皮肉处可见细微的乌黑纹路在蠕动扩散,那是毒药在侵蚀的痕迹!
左肩处的袖子被剪开,露出同样乌黑的骨缝,显然是强用秘法压制体内剧毒带来的反噬。他的呼吸沉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仿佛一只破旧的风箱在艰难运转。
他面前放着一样东西——几块沾满暗褐色、已变得干硬凝固、散发着刺鼻血腥味的黑色碎布,以及一个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带着粘稠暗红血液的金属小瓶。这正是影骑留下的“朝升暮落”的痕迹!
“少东家,”松谷鸣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粗糙的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从肺腑深处挤压出的沉重,那压抑的悲愤和怒火如同岩浆在胸腔中翻滚。“全毁了!夜雀、土鳅、石鹞……都……都没了!”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掌心被指甲刺出的鲜血竟已凝固,“那几个‘影子’……阴、邪得很!穆师姐……”
一想到那张蜡黄青黑、死寂空洞的脸,松谷鸣粗壮的身躯就不自觉地剧震了一下,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汽,那是痛失袍泽的血泪,更是直面这亵渎尸身之仇的滔天恨意!
就在他话音未落,厅外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夜风拂过衣袍的细微声响。一股与松谷鸣那狂暴怒火截然不同的、如深渊寒冰般凝肃冰冷且带着极度警惕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厅。
玄柒走进了厅内,他今日的装扮格外不起眼。他穿着一身与护卫别无二致的深灰色粗布短打,脸庞也刻意在阴影中显得模糊,那双闪烁着幽光的眸子却在扫视大堂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惊轲所在的位置以及松谷鸣的状态。
他没有看其他人,目光如最精密的探针,径直锁定了松谷鸣肩膀上那刺目的乌黑和桌面上的碎布与药瓶,瞳孔深处,一丝凝重到极点的寒芒骤然亮起。
他对松谷鸣微微颔首,这个礼节动作既示尊重,更确认了眼前景象最严重的程度——影骑,不仅出手了,而且动用了最阴邪的那一手!
“掌令。”玄柒的声音平直无波,如同冰冷的金属撞击,带着三更天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执行力,“‘枯藤寨’、‘碎月湾’,两个重要粮秣点及转运人员……”
他没有过多渲染细节,但语气中那份“全灭”的意味已然清晰得令人心悸。他上前一步,同样将一件东西放在了松谷鸣那碎布和药瓶的旁边。
那是一小块被撕下的、质地极为柔韧、内里暗藏特殊金属丝线的黑色衣角,边缘整齐锐利如同切割,与松谷鸣面前那件残破布料的材质和撕裂方式,同出一辙!
“影骑。”玄柒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最深的寒冰。他终于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惊轲脸上,那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眼眸深处,翻涌的只有杀意。
“一夜之间,连续拔除四重暗桩。无声,无形。死者伤口诡秘,留有‘朝升暮落’标记。目标高度精准,指向你与我方核心枢纽。”
惊轲一直坐在上首主位,纹丝未动。如同磐石,如同风暴中心那片最沉静的海面。
他那张脸在昏暗中仿佛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阴霾,深邃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松谷鸣的痛苦和玄柒的冰冷,却看不出丝毫涟漪。
唯有那双握着椅扶手的手,青筋在骨节突起的手背上虬结蜿蜒,微微颤抖着,才泄露了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身体下,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的怒火与沉重!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地图上那一片片猩红的触目惊心的印记,又落到松谷鸣受伤的肩头和桌上那两件“朝升暮落”的铁证上,最后停留在了玄柒眼中那冰封般的杀意上。
大厅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松谷鸣压抑粗重的喘息和玄柒沉稳到令人窒息的呼吸,以及香炉里那越来越响的、仿佛在倒数什么的“毕剥”轻响。
“连三天都等不到吗李祚?”惊轲揉揉眉心。近日来的种种事件实在是让他心力交瘁。
惊轲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火的利剑,先是扫过松谷鸣肩头那不断侵蚀的剧毒毒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随即转向玄柒那冰封般的眼眸,最后,死死盯向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清风驿外围、距离“黑鸦岩”仅二十余里的一片标注着“毒龙滩”的险恶沼泽区域。
“秀金楼,养的狗,只会躲在暗处龇牙。”惊轲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地狱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杀伐之气,“真他娘的烦人!”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轰!”沉重的紫檀木桌面应声发出一声闷响,几杯放置在边缘的茶盏高高跳起,又重重落下,茶水溅出一片。
“玄柒!”惊轲的命令如同冰雹砸落,“三更天的精锐,即刻准备!”
“是!”玄柒眼中那冰封的寒意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如同沉睡的凶兽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血腥味,回应简短如刀锋出鞘。
“谷鸣!”惊轲的视线落在松谷鸣肩上,那目光重若千钧,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养好伤!看好这船,九流门的陷阱继续布置!”
“少……”松谷鸣挣扎着要起身,但被那深入骨髓的剧毒和过度消耗的力气死死钉在原地。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剧毒发作的左肩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却压不住那胸膛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少东家!带上我!这仇……”
“养伤!”惊轲打断他,声音沉如深渊,不容置疑。那份严厉中,是绝对的命令,更是极度的珍视。“别给我整幺蛾子!我实在是经不起风浪了。”
惊轲猛地转身,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凶兽,带着那股能将天地都撕裂的狂暴怒火与冲天战意,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每一步踏出,都带起沉重的气浪,震得脚下青石板发出微弱的呻吟。
玄柒紧随其后,那深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融入阴影,速度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