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泉山脚下,江爡所在的营帐里,“大人,派出去的三个探子还没回来,应该是被杀掉了”
江爡有些不耐烦,揉了揉眉心,“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真的是……”
江爡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叫喊声打断,“报!江大人!有人求见!”
江爡倒是十分意外,“谁?”
“他说他是……不羡仙的少东家。”
江爡玩味的笑了,“他们几个人?”
“就他一个。”
“带他进来。”江爡又对着营帐内的那名探子说道:“你先出去。”
营地并不大,惊轲从门口被带到江爡的营帐也就用了几息的时间。
帘子被掀开,两双狐狸眼睛看着彼此,二人默契的笑了一下。
江爡:“少东家来找我这是……”
惊轲大大咧咧的走上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砸吧两下嘴说道:“这酒不太行啊江大人,你要是在这边待得久我改明儿给你整点离人泪。”
江爡笑的更欢了,“我不知道还能在这边待多久,我尽量等着少东家。”
惊轲突然神神秘秘地凑上前说道:“江大人跟三更天的有仇?”
江爡也学着惊轲的姿势凑上前:“少东家情况都没打探清楚也敢来找我?”
惊轲幽幽从怀里掏出来三个令牌——这是方才来之前问白芍黎借的。“江大人,我这个筹码怎么样?”
江爡盯着惊轲手中的令牌眼睛放光,“你真把那个掌令给杀了?”
惊轲将令牌收回,“怎么?江大人不信?”
江爡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怎么会呢,少东家的大名我可是听闻过的。说吧,怎么合作。”
“江大人是想要三更天的人对吧。”
江爡点点头,“话说三更天的怎么惹你了?”
惊轲冷笑一声,“三更天里,有人想要我的命。当然,秀金楼也是。”
江爡伸手勾起惊轲的下巴,“那少东家就不怕我也想要你的命?”
惊轲轻拍开她的手,“上一个想要我命的,已经死了,而且江大人的眼里,对我完全没有欲望。”
“少东家给我提供三更天的人,我能给少东家做些什么呢?”
惊轲朝着江爡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来听。
……
江爡把惊轲送出营帐,“少东家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差不多行了江大人,记得我们约好的。”惊轲摆摆手,并不满足江爡的恶趣味。
“真是薄情的男人,记得给我挑几个好的。”江爡眼中透露着贪婪,好像已经等不及要拿到惊轲给她的东西。
惊轲出了营地之后回到白芍黎和裴残昭所在的位置。陆景瑞和玄柒也终于将《东方第一枝》写好。
瞧见惊轲回来,众人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下了,可以不用在这里拼命了。
裴残昭:“一切顺利?”
惊轲点点头,“玄兄陆兄可以着手写新的稿子了,就按照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样写。”二人点点头,刚放下的笔也再次拿了起来。
裴残昭:“那少东家我就先回分部报道了,出来这么久,门内的人该着急了。”
惊轲:“那就不送裴姑娘了,我们有缘江湖再见。”
裴残昭朝众人抱拳后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来丢给惊轲一本书,“少东家,这玩意你拿着。”
惊轲接过书卷,上面写着《积矩九剑》,“裴姑娘这是干嘛?”
裴残昭:“门内的长老嘱咐我来考察少东家的行为举止,若是可以便将剑谱交给少东家。经过这几番事,我觉得少东家人品还是可以的,送你了。”
裴残昭的身影渐渐远去,惊轲嗤笑一声,“我就没听谁说过我人品不行。”
惊轲打开剑谱,只见上面写着:夏至日道,在于内衡;冬至日道,在于外横;春分秋分,日在中衡。天象,盖笠;地法,覆磐;四极之道。破圆而为方,毁方而为圆,此为方圆之法。
一长串的文字看的惊轲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玩意?”往后再翻,入眼便是这剑法的小人画。惊轲汗颜,对着白芍黎问道:“你们三更天的泥犁三垢也是小人书?”
白芍黎摇摇头,“没有啊,哪有小人书,我们都是跟着掌教大人学的,直接学习动作的心法。”
惊轲更懵了,原来传说中的武林秘籍,还真的就是小人书啊。
黑色的渡鸦从三更天的队伍里腾空往百草野的方向飞去,惊轲一行人则朝着佛光顶走去。
佛光顶的佛塔内,田英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串,显得有些焦急,门口的慧远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师,师叔,他来了。”
田英蓦地睁开双眼,“终于来了,慧远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好的师叔。”田英往前走了两步,慧远又开口问道,“师叔你还回来吗?”
田英回头看着这个最是灵动的后辈,“也许不会回来了,你要坚持学医,救更多的人。”
“我会的师叔。”
田英出来的时候,惊轲已经等在佛塔门口了,冷香扎在土里,惊轲靠在枪上,神情很是不屑,“田老贼,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那所谓的佛花是你从无心谷带过来的啊!”
此话一出,周遭的和尚开始唧唧歪歪的讨论。
“妙善大师是田英?”
“他就是三年前那个刺客?”
“悬剑的人可都是狠茬,我们佛光顶不会受灾吧?”
“那佛花也是他带来的?我就说一个突然出现的和尚成了大师是不可能的事。”
“真是个害人精啊。”
惊轲:“亏我还拿你做前辈,江叔白救你了。”
田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多说无益,让老衲看看你的自在无碍练到何种程度了。”
“老贼受死!”
最后一缕残阳卡在松枝间,惊轲栖身上前,掌风扫过田英的衣袂。
青灰僧袍翻卷如云,露出底下绑着玄铁护胫的赤足。那脚背上攀爬着蜿蜒的疤痕,在黄昏里泛着诡异的光。
惊轲旋身避过劈面而来的劈挂腿,肘击砸向对方腰眼。田英竟不闪不避,袒露的胸膛随呼吸凹陷半寸。
惊轲的手肘堪堪擦过僧袍织金滚边。反震力道顺着臂骨窜上来,整条右臂顿时酸麻——这假和尚竟把护体罡气炼到收放无形的境地。
“施主这式‘枕石听涛’,”田英单掌架住惊轲横扫的右腿,拇指突然扣住足三里穴,“倒像是多年前江无浪的路数。”声音清越如梵钟,掌心却涌来冰锥般的阴劲。
“老贼!住口!”
惊轲借力蹬向身后古松,掌缘在树干留下三寸深的凹痕。纷扬的松针被激得漫天飘洒,将二人笼在一蓬金绿碎雨中。
他瞳孔缩紧,看到七步外的田英垂手握拳,五指关节泛起玉色——那是紫莲寺失传的拈花锤,昔年曾碎过漠北十三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天灵盖。
拳风迫近时带着松脂香。
惊轲并指成锥戳向腕脉,后招剪梅手已蓄在腰间。不料田英化拳为掌,黏着他的手背画了半弧。
两人腕骨相撞竟无半点声响,倒像是溪水裹住游鱼。惊轲暗道不妙,左膝急顶对方气海穴,却顶在一团棉花般的气劲里。
“着!”
田英忽然变招,袈裟大袖卷着三十七根松针拂向惊轲面门。
惊轲急仰头,针尖擦着喉结划出血线,却见田英的赤足在青石板上踏出半尺裂痕,腿影如鞭横扫下盘。
惊轲拧腰腾空,腿风堪堪扫过腰带玉扣。落地时右足跟磕到块凸起的山岩,正要借力前扑,田英竟似早有所料,并指戳向他落脚处。
惊轲只得凌空硬转三寸,脚掌擦着锋锐指风落地,汗水顺着眉骨淌进眼眶。
惊轲呼吸开始发沉,余光瞥见五步外的断崖边缘。田英的赤足恰在此时踏上他先前留在松树的掌印,枯裂的树皮应声迸溅。
田英灰色僧袍被山风吹得紧贴躯体,精瘦身躯竟似山岳凝铸。“施主还需多加练习。”田英突然开口,右手虚握如托玉钵,左手虎口却摆出擒龙之势。
惊轲抹了把下颌汗珠,发现双臂不知何时已缀满细密松针——方才缠斗时,田英竟用内劲将漫天松针震成牛毛细针,此刻正随他气血流转慢慢刺入肌肤。
惊轲运气抖动双臂甩出松针,“玩阴的,该死!”
暴喝声里,惊轲双掌推出排山倒海的劲气。田英灰色僧靴无声沉入地面半寸,单掌竖劈如刀,竟将浑厚掌风裁成两股。
左侧劲风震碎三块拳大卵石,右侧却撩起他宽大僧袖,露出小臂密密麻麻的紫红瘢痕——那分明是陈年火灼之伤。
惊轲的虎口开始渗血。
他第九次使出流云手扣向田英肩井穴,却在指尖触及僧袍的瞬间被黏住力道。
老僧枯瘦的手掌顺着他的臂骨滑到肘窝,惊轲清晰地看见对方腕间青色血管突跳三次,自己整条胳膊便如坠冰窟。崖边古松突然簌簌作响。
田英袈裟扬起时,七百零三根松针离枝飞旋。惊轲暴退七步,背脊重重撞在岩壁上,却见田英倒踩七星步,赤足在松针雨中勾出紫莲虚影。
最后一根针尖停在他喉前三寸,针尾犹在震颤不休。“一百零八招。”田英合掌后退,踏碎的青石板裂成八瓣莲花,“施主动了嗔念。”
惊轲盯着嵌进岩壁的松针,冷汗终于浸透里衣。落日恰在此刻坠入山脊,崖风呼啸而至,卷走满地碎玉般的石屑,却吹不散凝在二人之间的松脂血气。
“老秃驴,念的明白佛经吗你?”惊轲回身提起长虹再次朝着田英砍过来。
剑脊撞碎最后一缕残照,惊轲嗅到田英罡气的破绽。
当啷!
长虹剑鞘裂开第三道纹路。田英以三指捏着青铜鞘尾,架住惊轲斜削颈脉的杀招。
惊轲虎口崩裂的血珠甩上眉骨。他抽剑抹向肋下空门,田英突然沉肘以鞘打剑,剑刃竟被钉入古松三寸。
树皮轰然炸裂,松针如暴雨倒卷。惊轲不退反进,弃剑捏指成诀,丹田残余真气尽数灌入指尖。
田英瞳孔缩成针尖。他弃鞘扣腕的刹那,被罡气震飞的长虹竟倒卷而回。右袖僧袍陡然鼓胀如帆,破空声里藏着十四个年头的晨钟暮鼓——这是大韦陀杵的化劲。
长虹划过左肩绽开的血花比夕阳还艳。惊轲踉跄撞在崖边古松上,长虹正钉在丈外佛光顶石刻的字缺角处。
田英的赤足已踏进三尺,足印在岩面烙出莲纹。
田英双掌合握。山风卷着他话音飘向深涧:该送你......
惊轲突然弃剑扑进他怀里。
手刀斩在后颈的刹那,老僧终于露出破绽。惊轲的膝盖顶在他腰腹旧伤处,多年前被叛徒击碎的关元穴应声脆响。
田英雄浑罡气突然倒灌,身后千年古松拦腰折断。断崖在惊尘里塌了三尺。
二人齐齐坠下山崖,惹来山顶人群的惊呼。
惊轲攥着崖边松木翻上残岩,田英的灰色僧袍已坠入暮霭。
惊轲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来到石碑前将长虹重新放入剑鞘。
他指向白芍黎和陆景瑞,“你二人下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田英被打落山崖,山顶上的和尚有人唏嘘有人唾骂,还有一人默默退出人群。
惊轲来到佛塔内,慧远早就在此等候,“小施主,你来了。”
惊轲靠墙坐下,揉着臂膀,“过来帮我一下,田叔下手太狠了些。”
慧远上前帮着惊轲揉捏,助他活血化瘀,“田师叔是要去哪?”
“他要去北边,唉,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女儿都不要了。”
“田师叔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去做更重要的事。”
“你就替他说话吧你就,真的是。”
笑声在佛塔内传开,塔外的僧人们抖凑到断崖边观看,但崖壁上的松树将他们的视野挡的严实。
白芍黎和陆景瑞还没走到山下,半山腰的地方就有一只信鸽飞了出去。
白芍黎抬头。“这少东家有东西,跟着他说不定真能坐上掌教的位置。”
一旁的陆景瑞面色懊恼,“你说为啥他就不让我写这一篇呢?”
白芍黎无语,“还想呢,不是说了下一篇给你写,快走吧。”
另一边,田英借助着松树做缓冲,坠入山底的深潭中,一旁的石洞里,正放着一具与田英身形相差不大的尸体,田英爬上岸将自己的衣服与对方的衣服互换,匆匆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