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隔开了两个世界。
苏桃在卧室里呆坐了许久。室内的暖气嗡嗡作响，维持着令人舒适的暖意，与室外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
最终，是胃里传来的轻微饥饿感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有些虚软。她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外面一片寂静。
他……还在吗？那个自称墨辰的……妖。
鼓起勇气，她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客厅里。那个黑色的身影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客厅的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依旧翠绿的冬青树冠和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他站得笔直，身形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古老雕像。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苏桃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走了出去，只是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快步走向厨房。
“我……弄点吃的。”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墨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凝视。
厨房是苏桃熟悉的领域，她拿出面条、鸡蛋和几棵小青菜，准备简单煮个早餐。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墨辰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厨房门口，正微微蹙着眉，盯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里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审视，仿佛那是什么不可理解的危险之物。
苏桃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一个刚从“蛇”变成“人”，而且听起来活了“很多年”的妖，他真的会……使用人类现代的这些东西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动了一丝，甚至生出了一点荒谬的笑意。恐惧依旧存在，但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开始冒头。
她犹豫了一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这是燃气灶，生火做饭用的。”她指了指开关，“这样扭开，就有火了。这样关掉。”
墨辰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对着空气谨慎地做了一个“扭动”的动作，然后看向她，似乎在确认步骤。
苏桃：“……”好吧，教学任重道远。
煮面的过程还算顺利，虽然墨辰始终站在厨房门口，像个沉默而认真的监工，那存在感强得让她有些手忙脚乱。当她端起煮好的两碗面走向小餐桌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墨辰看着面前光洁的瓷碗和并排摆放的……两根细长木棍（筷子），陷入了沉思。他尝试着像苏桃那样拿起筷子，但那动作在他手中显得异常笨拙僵硬，两根木棍完全不听使唤，别说夹起滑溜的面条，就连基本的并拢都显得困难。
他试了几次，眉头越皱越紧，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都因为这点“挫折”而变得有些沉郁。最终，他放弃了，抬起眼，用一种混杂着无奈和询问的眼神看向苏桃。
苏桃看着他拿着筷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再看看他那张俊美却面无表情的脸，心底那点笑意终于忍不住漾开了一点在眼底。她放下自己的筷子，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把叉子递给他。
“用这个吧，方便些。”
墨辰接过勺子，手指不可避免地与她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两人都是一顿，苏桃迅速收回手，耳根有些发热。墨辰则垂下眼帘，默默用勺子舀起面条，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生疏，但总算能顺利进食了。
早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中进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勺碗碰撞的轻响。
吃完早餐，苏桃收拾碗筷，墨辰依旧站在一旁看着。当她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出时，她注意到墨辰的视线又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盯着那流淌的水柱，眼神专注，仿佛在观察什么奇特的自然现象。
“这是自来水，”苏桃无奈，只好再次充当解说员，“拧开这个阀门，水就出来了。那边是热水，这边是冷水。”
墨辰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几乎成了苏桃的“人类生活常识速成班”教学现场。
她拿出手机查看信息，墨辰一直对这个能发光、发声，还能显示图像的小方块很好奇，，但当他试图像苏桃那样用手指滑动屏幕时，却因为控制不好力道，差点把手机屏幕按碎。 苏桃心疼地抢回手机，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教他如何使用马桶，如何调节淋浴的花洒水温，如何开关电灯……
每一次教学，墨辰都听得极其认真，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说的每一个字、演示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印下来。他的学习能力其实很强，很多操作看一遍就能记住，但那种源于对现代文明完全陌生的笨拙感，以及他尝试时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模样，与他自身强大的妖力气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种反差，奇异地消解着苏桃内心的恐惧。
临近傍晚，苏桃需要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准备网购，想了想，又放下。她看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姿势依旧略显僵硬，仿佛不太习惯这种柔软坐具的墨辰，试探着问：“我……要去一趟附近的超市，你要……一起去吗？”
她需要买些东西，也存着一点让他接触外界、慢慢适应的心思。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不想独自留他在家的微妙顾虑。
墨辰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好。”他言简意赅，眼神却亮了一下。
十二月的江市，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湿润的冷空气包裹着两人。苏桃裹紧了外套，墨辰穿着那身仿佛不惧寒暑的黑色衣物，走在她的身侧半步之后，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超市里灯火通明，人流比白天多了些。墨辰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和那头显眼的长发，以及周身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冰冷疏离气质，都让他成为视线的焦点。但他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苏桃身上，以及货架上那些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商品上。
他看着成排的饮料，眼神里带着探究；看到活鱼区游动的鱼，会微微停顿一下目光；对于推着购物车的人们，他会观察他们如何操控这个带有轮子的“铁框”。
苏桃挑选着物品，偶尔会低声跟他解释一两种东西的用途。他会认真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简短的问题，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听见。
“那个，会响。”他指着一个突然哭闹起来的小孩手腕上的儿童手表。
“那是小孩子的东西，类似……一种小法器，联系父母用的。”苏桃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墨辰若有所思。
买完东西，排队结账。轮到他们时，收银员熟练地扫描商品条形码，滴滴声不绝于耳。墨辰看着收银台上方显示金额的屏幕，又看看苏桃拿出那个叫“手机”的东西对着一个发光的区域“滴”了一下，然后就拿着东西离开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明白了那个“小方块”还具有“交易”的功能。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绷和尴尬。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回到家，苏桃将买回的东西归类放好。她拿出一盒新买的牛奶，插上吸管“那么久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垫一点。”她动作一顿，突然想好像周边的男的都很少用牛奶垫肚子的，只有自己有这个习惯，有些讪讪地想把牛奶放下。
“给我。”墨辰却伸出手。
苏桃愣了一下，把牛奶递给他。
墨辰接过，低头含住吸管，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甜腥味的液体滑入喉咙，他微微蹙了蹙眉，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但还是又吸了一口，然后才放下。
“味道……一般。”他评价道，语气认真。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评价牛奶的味道，苏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自他化形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墨辰看着她笑弯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即，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极其生涩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但那冰封般的面容，的确因这一点点弧度而染上了些许暖意。
夜晚再次降临。
苏桃洗漱完毕，回到卧室门口。她看着依旧站在客厅里的墨辰，犹豫了一下。家里只有一间卧室。
“你……你睡沙发可以吗？”她小声问。沙发对于他高大的身形来说，显然有些委屈。
墨辰没有丝毫异议，立刻点头：“好。”
苏桃回到房间，关上门，却没有立刻上床。她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细微的动静——他似乎在沙发上坐下了，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这一天，兵荒马乱，光怪陆离。
恐惧、荒谬、混乱依旧盘踞在心间，但似乎被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挤占了一些空间——是他学习使用筷子时的笨拙，是他面对电器时专注又懵懂的眼神，是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心，是他接过牛奶时认真的模样……
“墨辰……”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不再是带着恐惧和排斥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单纯宠溺的“墨墨”。这是一个属于“他”的名字，连接着过去那条安静陪伴的小黑蛇，也指向眼前这个强大又笨拙、冷漠又真诚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