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翻转,恍若从旧卷的缝隙中被硬生生推入一片未名的世界。沈芷安睁开眼时,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她艰难地吸了口气,视线逐渐清晰。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城池。
城池不似凡间之城,其轮廓线条模糊,像是有人匆忙勾勒出的草稿,墙角带着未完成的笔触,城门上空甚至还悬着空白的留白。风拂过,掀起的不是尘土,而是碎裂的纸屑,轻飘飘地落下。
沈芷安下意识回头,看见顾长渊正扶着剑立于不远处,他的眼神锐利,却透着一丝惊疑。
“这是……哪里?”沈芷安低声问。
顾长渊凝望着城池,缓缓开口:“看似一座城,实则是新卷的雏形。你我被推入此地,意味着旧卷已成,新卷待启。”
沈芷安心中一震。
她记得自己在旧卷之中,于万千黑暗之中,被那股无形的笔力裹挟,几乎无法抗拒。没想到醒来之时,竟已落入这般虚实交错的城池。
就在此时,一阵低低的哭声传来。
她循声望去,只见街道两侧,竟立着数十人影。他们的身形若隐若现,面容模糊,好似失去了五官与身份,仅剩下人形的空壳。那些哭声,正是从他们口中发出,低沉、哀切,却无法成句。
沈芷安心头发凉。
“他们是谁?”
“未完之人。”顾长渊语气凝重,“旧卷被焚、残章撕裂之时,有无数生灵命运被抹去,成为残影。新卷开启,便会将他们安置于此,但若无人为其续写,他们终究会湮灭。”
话音未落,一道虚影骤然在街角摇晃。那是一名孩童,身躯细小,却已开始透明化,像是被风一点点吹散。
“娘亲……我是谁……”
那稚嫩而虚弱的声音,刺痛了沈芷安的心。她几乎不假思索,便从袖中抽出那支逆命之笔。笔锋微颤,她看着那孩子,手心冷汗直冒。
若不落笔,他会消失。可一旦落笔,她便要背负命运的因果。
顾长渊看出她的犹豫,沉声道:“芷安,你若不写,他今生便彻底消散。”
沈芷安眼眸一颤,咬牙抬手。笔尖落下,她心念一转,缓缓写下两个字:
安童。
随着笔迹成形,那孩子身上的模糊骤然散去,五官渐渐清晰,泪痕斑斑的小脸显露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沈芷安,随即扑到她怀里,哭声却带着欢喜:“我……我有名字了!”
然而几乎在同一刻,沈芷安只觉得胸口剧痛,一股沉重的幻象扑面而来。
她眼前浮现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火灾、哭喊、孩童的夭折、母亲的悲恸……每一幕都仿佛要将她拉入深渊。她呼吸急促,脸色瞬间苍白。
“芷安!”顾长渊疾步上前,剑意如潮涌般散开,强行斩碎那一幕幕虚幻的劫像。他的手紧紧握住沈芷安的手腕,替她稳住心神。
“落一字,便承一劫。”顾长渊声音低沉,“这是天卷的代价。”
沈芷安胸口剧烈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眼神却渐渐坚定。
“若无人落笔,这些人便无名无命,化作虚无。”她抬起头,目光与顾长渊对上,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动摇的力量:“那我宁愿为他们落笔,哪怕承下因果。”
顾长渊凝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最终只是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共担。”
——
夜幕降临时,逆安城中已聚集了数百未完之人。他们面容模糊,眼神空洞,却齐齐望向沈芷安,仿佛在等待她的书写。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蹒跚上前,声音干涩:“你能……为我写一个名字吗?我已忘记自己是谁了……”
沈芷安握紧逆命之笔,心口再度沉重。她明白,从此刻起,她已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引笔者”。
顾长渊站在她身侧,手扶剑柄,语气冷冽而笃定:“既然他们推你为城主,那就由你执笔。但记住,我在。”
沈芷安深吸一口气,望向那片未竟的城池。
——这,便是新卷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