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的渡口藏在一片浓雾里。
林辰和阿木赶到时,正逢月上中天,雾中的水面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块凝固的寒冰。渡口边只有一棵老槐树,树干上系着无数红绳,绳子末端拴着铜钱和小木牌,木牌上刻着模糊的名字——据说都是被“勾魂船”带走记忆的人,他们的亲人以此寄托念想。
“这雾不对劲。”阿木勒住马,指尖搓了搓刚从雾里沾来的水珠,凉得刺骨,“像是……冻住的烟。”
林辰翻身下马,铁剑在鞘中轻鸣。他弯腰摸了摸渡口的泥土,土块硬得像石头,却带着潮湿的腥气,仔细一看,土里竟嵌着细小的冰晶,在月光下闪着碎光。“是‘忆寒雾’,”他沉声道,“传闻能冻结人的记忆,雾越浓,忘得越彻底。”
话音刚落,雾中传来“吱呀”的摇橹声。一艘乌篷船从浓雾里漂出来,船身漆黑,帆是暗灰色的,像用坟头草编的。船头站着个船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巴上的胡茬,手里的橹摇得很慢,却悄无声息,仿佛在水面上滑行。
“要过河吗?”船夫的声音像被水泡过,又哑又涩,“一文钱,载你到对岸。”
阿木刚要应声,却被林辰按住肩膀。“他不是人。”林辰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船尾——那里绑着个稻草人,穿着褪色的红衣,脖子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阿秀”两个字,字迹被水泡得发胀,正是之前在断魂崖解救的魂魄中,那个攥着麦芽糖的小女孩的名字。
稻草人仿佛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突然微微转动了一下头,稻草从破洞里露出来,像没梳好的头发。
“怎么不上船?”船夫又问,斗笠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对岸有你们找的人哦……比如,林大侠失散多年的弟弟,阿木想念的爹娘……”
阿木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嘴唇动了动,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他的爹娘在他十岁时被山匪所杀,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林辰立刻伸手按住他的后心,将一股“连脉草”的生机渡过去,低声道:“别听他胡说!是幻术!”
阿木打了个寒颤,眼神恢复清明,却吓得后背发凉:“他……他怎么知道……”
“勾魂船靠吸食记忆为生,”林辰盯着船夫,铁剑缓缓出鞘,“它能窥探人心底最牵挂的人,用虚妄的幻象引你上船。”
船夫似乎笑了,声音像两片木头在摩擦:“上来吧,只要上船,就能再见到他们。你看,他们就在船上呢。”
乌篷船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里面隐约露出两个人影:一个穿着林辰少年时的粗布衫,面容和他有七分像;另一个妇人正低头给怀里的孩子喂饭,侧脸温柔,正是阿木记忆中娘亲的模样。两人都朝着他们招手,口型像是在说“过来”。
“是假的!”林辰大喝一声,剑气劈向船帘,“这些都是用你们的记忆拼凑的幻象!”
剑气穿过帘子,那两个人影像水泡一样破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船夫的斗笠被剑气掀起,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下巴上的胡茬其实是细小的稻草——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个被怨气操控的稻草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船夫(稻草人)猛地将橹往水里一插,水面瞬间掀起巨浪,乌篷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来,船头撞向岸边的老槐树,树身被撞得摇晃,系在树上的红绳纷纷断裂,铜钱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带着哭腔似的回音。
“阿木,用‘连脉草’粉!”林辰大喊着跃上船,铁剑直指稻草人船夫。剑刃刚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冒出黑烟,稻草人身上的蓝布衫瞬间变得焦黑,却笑得更狰狞:“你们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船票!只要上了船,就再也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能永远陪我摇船!”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雾,雾中飘出无数细小的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刻着名字,正是那些被带走记忆的人。木牌像飞镖一样射向林辰,牌上的名字扭曲变形,化作一张张痛苦的脸,嘶吼着“把记忆还给我”。
“这些都是被它困住的魂魄!”林辰挥剑格挡,木牌被剑气斩成碎片,却又立刻重组,源源不断地涌来。他发现这些木牌的背面,都刻着同一个符号——和忘川渡石碑上的图腾一模一样,显然是某种封印。
“我来帮你!”阿木跳上船,将草粉撒向稻草人。草粉遇到黑雾,立刻燃起绿色的火焰,稻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被火焰烧得滋滋作响。他怀里突然掉出一个布包,里面滚出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小船,每个小船上都坐着个微型稻草人,正是那些被勾走记忆的人的缩影。
“原来它用小船上的缩影储存记忆!”林辰眼睛一亮,剑气转向那些小船。但稻草人船夫却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挡住小船,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泪水:“我也是被它困住的!我本是渡口的艄公,只因记得太多恩怨,被‘忘川水’冻住了记忆,才变成这副模样!”
林辰的剑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真正的勾魂船不是我,是水底的‘忆水兽’!”稻草人嘶吼着指向水下,“它以记忆为食,我只是它的傀儡!你们看船底!”
林辰低头一看,船底的木板早已腐朽,露出一个大洞,洞里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无数发光的丝线,像水草一样缠绕着,每根丝线上都挂着透明的泡泡,泡泡里映着各种画面:有孩童在田埂上追蝴蝶,有夫妻在灯下缝补,有老人在村口讲故事……正是被夺走的记忆碎片。
“这些记忆被它泡在忘川水里,慢慢消化,”稻草人痛苦地说,“我若反抗,它就用‘冻忆针’刺我,让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他的手腕上,果然有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是被细针扎过。
就在这时,水下突然掀起巨浪,一只巨大的爪子从船底的洞里伸出来,爪子上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指甲像冰锥一样锋利,朝着阿木抓去——正是忆水兽!它显然被稻草人出卖,彻底暴怒了。
“快砍断记忆丝!”稻草人用最后的力气将橹扔给林辰,“那些丝线连着它的心脏,砍断了,它就无法再储存记忆!”
林辰接过橹,发现橹杆其实是一把隐藏的铁剑,剑身上刻满了和木牌相同的符号。“这是封印它的钥匙!”他恍然大悟,挥动铁剑劈向那些发光的丝线。
丝线被斩断的瞬间,泡泡里的记忆画面化作光点,飞向渡口的各个方向——想必是回到了原主的身边。忆水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身体从水里钻出,像一条长着鳄鱼头的蛇,浑身覆盖着冰甲,嘴里喷出寒气,所到之处,水面都凝结成冰。
“阿木,用草粉引燃船帆!”林辰喊道。阿木立刻将草粉撒在暗灰色的帆上,掏出火折子点燃。绿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帆被烧得噼啪作响,却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化作无数绿色的火苗,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忆水兽,落在它的冰甲上。
“这是‘连脉草’的灵火,专克阴寒之物!”林辰解释着,挥剑刺向忆水兽的眼睛。灵火在冰甲上烧出一个个小洞,寒气被逼得从洞里往外冒,忆水兽疼得疯狂扭动,尾巴拍打水面,掀起的巨浪几乎要将乌篷船掀翻。
稻草人船夫趁机解开船尾的绳索,将绑着的“阿秀”木牌扔给阿木:“快带她走!这孩子的记忆最纯,能净化剩下的寒气!”
阿木接住木牌,牌上的“阿秀”二字突然发出金光,小女孩的魂魄从牌里飘出来,不再是之前的虚影,而是带着温暖的光,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忆水兽的冰甲,那些被灵火烧出的小洞里,竟长出了嫩绿色的草芽——正是“连脉草”!
“原来如此……”林辰明白了,“纯净的记忆能催生生机,这才是破解忘川渡的关键!”他不再攻击,而是将铁剑插入船底,剑柄上的“守心符”纹路亮起,与绿色的灵火、金色的魂魄之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忆水兽笼罩其中。
草芽在冰甲上迅速生长,根须钻进忆水兽的身体,吸收着它的寒气。忆水兽的咆哮越来越弱,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滩清水,融入忘川渡的水面,那些被它吞噬的记忆光点,也随之浮上水面,朝着岸边飞去。
稻草人船夫看着这一切,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蓝布衫渐渐恢复成原本的白色,脸上的黑洞里渗出泪水,这次是透明的:“我终于记起来了……我叫老周,是这渡口的艄公……多谢你们,让我记起自己的名字。”他朝着林辰和阿木拱手,身影化作一道白光,与那些记忆光点一起,消失在浓雾中。
乌篷船失去了怨气支撑,开始慢慢消散,船板化作纸蝶,飞向空中。林辰和阿木站在渐渐透明的船上,看着“阿秀”的魂魄朝着远处的光点群挥手,然后转身对他们鞠了一躬,也跟着飞去——她要去找寻自己的记忆原主了。
渡口的浓雾渐渐散去,露出清澈的水面,老槐树上的红绳不再断裂,木牌上的名字变得清晰,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满了碎银。
“结束了?”阿木轻声问,手里还攥着那根从老槐树上掉落的红绳,绳子末端的铜钱被月光照得发亮。
林辰望着远处的光点,点点头:“结束了。”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少年时的自己,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田埂上奔跑,男孩的笑声像银铃一样。那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林墨。
“看来,有些记忆,不用刻意寻找,也会自己回来。”林辰握紧铁剑,剑穗上的“守心符”在月光下闪了闪。
阿木也笑了,他仿佛看到爹娘在远处的光点里对他招手,虽然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温暖。“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林辰看向地图,最后一个空白处已经被填满,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连脉草”图案。“回起点。”他说,“那些被种下的草,该有人去照料了。”
两人牵着马,沿着渡口的小路往回走。路面上,“连脉草”的嫩芽正从泥土里钻出来,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像是在为他们引路。远处的村庄里,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
忘川渡的水面上,再也没有乌篷船的影子,只有老槐树的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摇晃。那些被找回记忆的人们,或许会在清晨醒来时,突然想起某个被遗忘的瞬间,然后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我好像……记起一件很美的事。”
而这,或许就是林辰和阿木这段旅程的意义——不是斩尽所有邪祟,而是让每个生命都能守住自己的记忆与温暖,让每个被遗忘的瞬间,都有机会重新发光。
铁剑归鞘的声音在晨雾里格外清晰,像一句无声的承诺。前路或许还有新的挑战,但只要身边有同伴,手中有信念,脚下有生根的草木,就永远有走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