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马车刚过护城河,沈砚就把剑扔在车板上,往草堆里一躺,四肢摊开像只晒太阳的猫。“还是外面自在。”他扯掉束发的布带,头发散下来挡在眼前,“京城里的人说话绕三圈,累得慌。”
李雪正低头整理药箱,闻言忍不住笑:“等你以后见了更复杂的场面,就知道京城这点弯弯绕不算什么了。”她把从大理寺带回的卷宗塞进箱底——那是王侍郎案的卷宗,里面记载着无影阁在江南的分舵位置,林辰说留着迟早有用。
林辰坐在车夫旁,竹杖斜靠在腿上,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先回药圃歇歇吧,苏氏怕是把兰草都浇死了。”他这话半是玩笑,眼底却藏着暖意——从青溪镇到京城,辗转数月,最念的还是药圃的晨露和竹屋的炊烟。
马车驶进熟悉的山谷时,夕阳正把药圃染成金红色。苏氏站在竹屋门口,手里还攥着浇水的瓢,看见他们,瓢“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京城当大官呢!”
“当啥大官。”沈砚跳下车,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抹布,“还是师娘做的桂花糕好吃,京城的点心甜得发腻。”
竹屋的院子里,那盆李雪亲手栽的兰草长得比之前高出半尺,叶片间抽出根细细的花茎,顶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李雪蹲在花盆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花骨朵,冰凉的触感让一路的疲惫都散了:“它要开花了。”
“天天盼着你们回来,它哪敢不开。”苏氏端来刚炖好的莲子羹,“快趁热喝,林先生的肩膀,沈砚的腰,都得好好补补。”
晚饭时,月光透过竹窗洒在桌上,照亮了苏氏做的一桌子菜:清炒马齿苋、紫苏煎鱼、还有沈砚最爱的桂花糕。沈砚捧着碗莲子羹,喝得呼噜作响,额头上还沾着颗莲子,逗得苏氏直笑。
“接下来去哪?”李雪剥着毛豆,随口问道。
林辰刚要说话,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年探进头来,是幽灵村的丫丫,只是比之前高了些,辫子也长了:“李姐姐!沈哥哥!村长爷爷让我送三叶草种子来,说你们要的话,明年就能种满药圃啦!”
“丫丫怎么来了?”李雪拉她进屋,给她盛了碗羹,“幽灵村还好吗?”
“好着呢!”丫丫捧着碗,眼睛亮晶晶的,“自从种了三叶草,再也没闹过鬼,村里还开了家药铺,是陆先生派来的医官,说要教大家认草药呢。”她忽然压低声音,“我偷偷跟医官学了两招,能治拉肚子!”
沈砚被她逗笑了:“那下次我拉肚子,就找你治?”
“才不要!”丫丫撅着嘴,“沈哥哥那么厉害,才不会生病呢。”
送走丫丫时,月亮已经爬到竹梢。李雪看着丫丫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想起幽灵村的井水,想起断魂崖的血祭,想起边关的风沙——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
“江南的事,不急。”林辰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竹杖在地上敲了敲,“先把药圃打理好,教附近的村民认认草药,也算没白费这一身本事。”
接下来的日子,药圃渐渐热闹起来。附近村子的村民听说李雪能治病,纷纷来求医,有头疼脑热的,有跌打损伤的,李雪都耐心诊治,还教他们用艾草熏屋子,用马齿苋泡水喝,预防小病。
沈砚成了她的“药童”,每天背着药篓去山里采药,回来就蹲在院子里捣药,虽然偶尔会把黄连当成黄芪,但手脚麻利,倒也帮了不少忙。林辰则在竹屋前开了片空地,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竹杖成了教鞭,敲在石板上“笃笃”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这天,沈砚从山里回来,背篓里除了草药,还多了只受伤的小狼崽,腿上被猎人的箭划伤了,正呜呜地叫。“在山涧边捡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狼崽放在地上,“李姐姐,快救救它。”
李雪拿出金疮药,刚要给狼崽包扎,小狼崽却龇着牙凶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沈砚赶紧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闻闻,是我的味,我们不害你。”
小狼崽嗅了嗅手帕,果然安静下来,任由李雪给它包扎。苏氏端来碗米汤,用小勺喂给它,小狼崽舔了两口,忽然蹭了蹭苏氏的手,把大家都逗笑了。
“就叫它‘阿灰’吧。”沈砚给小狼崽起了个名,“等它伤好了,就让它在药圃里看门,比狗厉害。”
阿灰像是听懂了,摇了摇尾巴,叼着沈砚的手帕跑到竹椅下,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秋分时,李雪窗台下的兰草开花了,淡紫色的花瓣,像极了她银簪上的花纹,清香弥漫了整个院子。林辰说这是吉兆,预示着往后的路会平顺些。
这天午后,陆衍突然来了,还带来个穿官服的中年人,是江南巡抚的幕僚。“江南出了怪事,”陆衍的脸色凝重,“好几户人家的孩子突然失踪,现场只留下些黑色的羽毛,像是某种鸟类的。巡抚查了半个月没头绪,想请你们去看看。”
幕僚赶紧补充:“那些孩子都是七八岁,失踪前都去过镇上的城隍庙,庙里的道士说,是被‘鸦神’叼走了,吓得百姓们都不敢让孩子出门。”
“鸦神?”李雪皱起眉,“哪有什么鸦神,怕是人贩子搞的鬼。”
沈砚摸了摸腰间的短剑:“人贩子敢装神弄鬼,看我不把他们的窝点端了!”
林辰的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黑色羽毛……有点像无影阁的标记。”他想起京城卷宗里的记载,无影阁在江南的分舵,就以乌鸦为记,“怕是和无影阁脱不了干系。”
苏氏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往药箱里塞了不少伤药和驱虫粉:“早去早回,我给你们烙了些干粮,路上吃。”她又把阿灰抱起来,往它脖子上系了个红绳结,“让阿灰跟着去吧,山里的事,它比人灵。”
阿灰似懂非懂地蹭了蹭苏氏的手,跳上马车,蹲在沈砚脚边。
马车驶离药圃时,兰草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李雪回头望了眼竹屋,夕阳下,林辰的竹杖,沈砚的笑,还有阿灰摇尾巴的样子,都成了最温暖的牵挂。
“走吧。”沈砚拍了拍她的肩,“等解决了江南的事,我们就回来种三叶草,丫丫说要种满整个山谷呢。”
李雪点头,摸了摸银簪,簪头的兰草纹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她知道,新的旅程又开始了,前路或许有迷雾,有凶险,但只要身边有他们,有这满箱的药草,有阿灰的陪伴,就无所畏惧。
就像这药圃的兰草,历经风雨,却总能在该开花的时候,绽放出最坚韧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