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幽灵村的断墙染成血红色时,沈砚的短剑正卡在一截朽木里。方才追那抹飘忽的白影时,他不慎撞进了村西的祠堂,满堂歪斜的牌位被撞得东倒西歪,其中一块“李氏讳秀兰”的木牌落在脚边,牌面竟渗出暗红的水痕,像在流血。
“沈砚!”李雪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别碰那些牌位!”
沈砚刚要弯腰去捡,就见牌位上的“秀兰”二字突然扭曲,化作一张女人的脸,眉眼怨毒地盯着他。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供桌边缘,供桌上的香炉“哐当”落地,摔出半捧黑灰——灰里混着的不是香灰,是碎骨渣。
“这祠堂不对劲。”林辰拄着竹杖站在门口,夕阳的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满堂牌位罩在一片阴翳里,“寻常祠堂的牌位是樟木做的,这些……是用坟地里的柏木削的,还浸过尸水。”
李雪捂着口鼻走进来,指尖拂过最近的牌位,指腹沾了层滑腻的黏液:“是尸油。黑药堂的人在这里做过法事,用枉死者的牌位养邪祟。”她忽然指向供桌后的神龛,“你看那是什么?”
神龛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口半开的薄皮棺,棺盖缝隙里透出幽幽的绿光。沈砚握紧短剑,一步步挪过去,刚要伸手推开棺盖,就听见棺内传来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沙沙”的,像有人在里面抓挠。
“别开!”林辰的竹杖重重顿在地上,祠堂的门窗突然“砰”地关上,满堂牌位开始剧烈晃动,牌面渗出的暗红水痕汇成细流,在地面蜿蜒成河,“是‘养棺煞’!开了棺,咱们都得被拖进去当替身!”
沈砚的手僵在半空,棺内的刮擦声越来越急,还混进了女人的啜泣,声音细碎得像蛛丝,缠得人头皮发麻。李雪突然想起陆衍给的《禁术考》里提过:“棺中若有泣,必是死者怨气未散,被邪术困于棺中,需以至亲之物镇之。”
“至亲之物……”她摸向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母亲留的银簪,簪头刻着朵兰草——正是方才那块“李氏秀兰”牌位上该有的名讳。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难道……
“哐当!”棺盖突然被从里面顶开一条缝,一只青白的手伸了出来,指甲又尖又长,死死抓住了沈砚的脚踝。沈砚痛得闷哼一声,低头看见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只和李雪荷包里一模一样的银簪,簪头的兰草已被血浸成了紫黑色。
“秀兰……”李雪的声音发颤,从荷包里摸出银簪,朝着棺中喊道,“我是阿禾!你看这是什么!”
棺内的啜泣声猛地停了。那只抓着沈砚脚踝的手开始颤抖,缓缓松开,缩回了棺内。李雪咬着牙走上前,将银簪从棺盖缝隙里塞进去,指尖触到棺内一片冰凉,像是摸到了人的皮肤。
“娘……”她无意识地喊出这个词,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满堂牌位停止了晃动,地面的血水流向棺底,被棺身吸收得一干二净。祠堂的门窗“吱呀”打开,夕阳的光重新照进来,落在供桌上——那些牌位上的暗红水痕全消失了,木牌变得光洁如新,仿佛只是普通的柏木。
“结束了?”沈砚揉着发红的脚踝,那里留着五道青紫的指印。
林辰走到棺前,用竹杖轻轻挑起棺盖,棺内没有尸体,只有一件褪色的蓝布衫,衫角绣着朵兰草,旁边放着两只银簪,一只崭新,一只发黑——正是李雪塞进去的那只,和棺内原有的那只。
“是你外婆。”林辰的声音很轻,“十年前瘟疫时,她为了保护村民的孩子,被黑药堂的人害死在这祠堂里,尸体被封在棺中,用邪术困住了魂魄。”
李雪拿起那只发黑的银簪,簪头的兰草纹路里卡着点碎骨渣,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阿禾,等你长大了,外婆教你绣兰草,绣得好了,就把这对银簪给你当嫁妆。”
“黑药堂的人……”沈砚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发现了他们用活人炼药的秘密。”林辰指着棺底刻的符咒,“这是‘锁魂阵’,用至亲的念想做引,能把魂魄困在棺中永不超生。他们以为你永远不会来这里,没想到……”
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沈砚冲到门口一看,只见十几个穿黑袍的人举着火把站在祠堂外,为首的正是黑药堂大当家,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蛇纹在火光里闪着寒光。
“林先生,李姑娘,”大当家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多谢你们帮我‘养’好了这具‘药引’。”他挥了挥手,黑袍人立刻举着锁链冲上来,“把他们拿下!尤其是李姑娘,她的血能解‘锁魂阵’,正好用来炼‘还魂丹’!”
沈砚将李雪护在身后,短剑横在胸前:“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她!”
林辰的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供桌上的牌位突然腾空而起,像无数把锋利的木剑,朝着黑袍人飞去。“想拿人?先问问这些枉死的冤魂答应不答应!”
黑袍人被牌位砸得惨叫连连,有几个被牌位钉在墙上,黑袍裂开处露出的不是皮肤,是密密麻麻的鳞片——他们根本不是人,是被黑药堂用药物改造成的“药人”。
大当家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骨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刺耳的笛声响起时,棺内的蓝布衫突然无风自动,化作一道白影冲向李雪,指甲直刺她的心口——是被笛声操控的外婆的魂魄!
“外婆!”李雪举起那对银簪,“您看看我!我是阿禾啊!”
白影的动作猛地顿住,指甲停在李雪胸前三寸处,面具般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痛苦。沈砚趁机挥剑斩断骨笛的声音,白影晃了晃,朝着大当家的方向飘去,像是要报仇。
“不知好歹的东西!”大当家从腰间抽出软鞭,鞭子上缠着倒刺,一鞭抽在白影身上,白影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叫,淡了大半。
“住手!”李雪将银簪抛向白影,两只银簪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作一道白光裹住白影,“外婆,别怕,我带你回家了。”
白光冲天而起,冲破祠堂的屋顶,在夜空中化作一颗明亮的星。大当家见状,面具后的脸扭曲起来:“给我上!杀了他们!”
黑袍人再次冲上来,沈砚的短剑舞得密不透风,却架不住对方人多。林辰的竹杖虽厉害,却被两个药人缠住,一时难以脱身。李雪从药箱里抓出把“蚀骨粉”,朝着黑袍人撒去,粉末落在他们身上,立刻冒出白烟,鳞片脱落处露出森森白骨。
混乱中,沈砚瞥见大当家悄悄绕到李雪身后,手里握着把淬毒的匕首。“小心!”他猛地扑过去推开李雪,匕首却没入了他的左肩,伤口处瞬间黑了一片。
“沈砚!”李雪目眦欲裂,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向大当家,香炉在他面具上砸得粉碎,露出面具下的脸——那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是个黑洞,正是当年在黑风寨被他们打瞎的独眼汉!
“是你!”沈砚又惊又怒,忍着剧痛挥剑刺向独眼汉,“黑风寨的余党!”
独眼汉狞笑着躲过:“没想到吧?黑风寨就是黑药堂的分支!当年你们毁了我的寨子,今天我就要你们的命!”他吹了声口哨,祠堂外突然传来“轰隆”声,竟是黑药堂的人在炸祠堂的柱子!
“快走!”林辰拽起沈砚,又拉着李雪往侧门跑,“祠堂要塌了!”
三人冲出侧门时,身后的祠堂“哗啦”一声塌了半边,砖石飞溅中,独眼汉的笑声穿透烟尘:“我在断魂崖等着你们!那里才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沈砚靠在断墙上,左肩的伤口越来越痛,视线开始模糊。李雪用银簪划开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他的伤口上——她的血里有外婆留的药引,能解百毒。
“撑住。”李雪的眼泪滴在他的伤口上,和血混在一起,“我们还没到断魂崖,你不能倒下。”
沈砚扯着嘴角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心……我还等着看你……绣兰草呢……”
林辰望着祠堂废墟上盘旋的黑烟,又看了看天边那颗明亮的星,竹杖在地上敲出沉稳的节奏:“休息半个时辰,我们去断魂崖。”
夜风穿过幽灵村的断墙,带着祠堂废墟的焦味,还有骨笛残留的刺耳余音。李雪握紧了那对合二为一的银簪,簪身传来暖暖的温度,像是外婆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身边有这两个人,有外婆留下的念想,再黑的夜,她也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