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河的夏雨总来得急,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在药庐的青瓦上,噼啪作响,像在敲一面天然的鼓。
林辰正带着新来的学生孟书砚辨认药草,见雨势渐大,忙招呼众人往药庐里躲。孟书砚抱着怀里的《百草秘录》抄本,急得额头冒汗:“先生,那些刚晒的紫苏!”
“没事,”林辰指了指雷大叔,“你雷大叔早把竹匾搬进凉棚了。”
果然,凉棚下,雷大叔正用塑料布盖着晾晒的药材,沈念举着伞帮忙扯边角,两人被雨雾淋得半湿,却笑得开怀。阿默则站在药圃边,看着新栽的回春藤被雨水冲刷,叶片越发翠绿,像在欣赏一幅活画。
“这雨来得好,”林辰望着窗外的雨帘,“能让紫菀的根扎得更稳。”他转身对孟书砚道,“你看那株长得最矮的紫菀,去年被虫咬过根茎,本以为活不成,这场雨过后,说不定能抽新芽。”
孟书砚凑近药圃细看,果然见那株紫菀的根部冒出个小小的绿尖,像个怯生生的孩子。“先生怎么知道它能活?”
“你娘的医案里写着,”林辰翻开医案,指着其中一页,“‘草木韧于金石,纵有伤残,遇雨露仍能复生’。行医也是这个理,再难治的病,只要有生机,就不能放弃。”
孟书砚若有所思地记下这句话,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与雨声相映成趣。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横跨在玉泉河上,把河水染成了七彩。沈念第一个冲进药圃,惊呼着发现紫菀花丛里冒出许多磨菇,白胖的伞盖顶着水珠,像撒了一地珍珠。“能吃吗?”她捧着颗蘑菇回头问。
“这是‘青头菌’,无毒,”林辰认出这是娘日记里提过的可食用菌,“晚上炖鸡汤正好。”
雷大叔闻言,扛着柴刀就往山里走:“我再去采些,凑够一锅!”
阿默则提着竹篮往河边去,说是雨后的河虾最肥,要捕些回来下酒。药庐里顿时只剩下林辰和孟书砚,前者在整理被雨打湿的药材,后者则在抄写医案,偶尔抬头问几个关于炮制的问题,气氛安静而平和。
“先生,”孟书砚忽然停下笔,“您娘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影阁?明明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资源。”
林辰的动作顿了顿,从木匣里取出那件青布衫,衣角的紫菀花在阳光下泛着浅蓝:“因为她觉得,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影阁用毒草制蛊,违背了她的初心。”他指着衣衫上的破洞,“这是她当年反抗影主时被刀划破的,却始终不肯用毒术报复。”
孟书砚摸着衣衫上的破洞,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学生以前总觉得,医术是谋生的手艺,现在才明白,里面还藏着骨气。”
傍晚,药庐里飘起鸡汤香。雷大叔采的青头菌炖在汤里,鲜得能掉眉毛;阿默捕的河虾用紫苏炒了,红亮诱人;沈念则蒸了锅南瓜饼,甜糯的香气漫了满室。
孟书砚捧着碗鸡汤,喝得鼻尖冒汗:“比京城酒楼的还香!”
“那是自然,”雷大叔得意地拍着胸脯,“这鸡是村里王大嫂养的,吃虫子长大的;蘑菇是雨后新采的,带着土气;就连这水,都是玉泉河的活泉,能不香吗?”
沈念往孟书砚碗里塞了块南瓜饼:“多吃点!你太瘦了,跟林辰哥刚到谷里时一样。”
林辰闻言笑了,想起刚离开影阁总坛时,自己瘦得能看见肋骨,是雷大叔每天炖肉汤才补回来。那些日子虽然苦,却像这南瓜饼,藏着甜。
入夜,孟书砚在灯下复习白天的功课,忽然发现医案的夹页里有张药方,字迹稚嫩,像是孩童所写,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治爹的咳嗽方:蜂蜜+梨”,旁边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这是……”
“是我小时候写的,”林辰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那时候爹总咳嗽,我偷偷学娘的样子写药方,被她记在了医案里。”他指尖抚过那个小人,“她总说,医者的初心,就是从想心疼的人开始的。”
孟书砚把药方小心放回夹页,忽然明白林辰为什么总说“医案里藏着人心”。那些字句、批注、甚至孩童的涂鸦,都在诉说着一个道理:医术再高,若没有温度,也不过是冰冷的手段;唯有带着心疼,带着牵挂,才能真正治愈人心。
窗外的紫菀花在夜露中轻轻摇晃,像娘在点头。药庐的灯亮到很晚,照亮了案上的医案,照亮了新抄的笔记,也照亮了孟书砚眼里的光——那是被药香浸润过的,对生命的敬畏与温柔。
第二天清晨,孟书砚在药圃里发现,那株被虫咬过的紫菀,果然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卷须向着阳光,倔强地生长着。他忽然想,自己或许就像这株紫菀,曾经迷茫过,挣扎过,却在这药香弥漫的地方,找到了扎根的土壤,找到了向上的力量。
而这一切,都源于许多年前,那个背着药箱的女子,在风雨中种下的第一颗种子。如今,种子已长成花海,而花海深处,正有新的故事,在夏雨的滋润下,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