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夜访客
入夏的雨总带着股闷劲儿,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人心头。百草谷的芭蕉叶被打得噼啪响,林辰正坐在灯下整理药账,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栽倒在篱笆边。
“谁?”他抓起沉水剑起身,金线在昏暗里泛着冷光。阿默已经先一步拉开门,归一剑斜握在手里,剑穗上的槐叶还沾着雨珠。
篱笆外趴着个黑影,看不清样貌,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泥土气。阿默弯腰要扶,被林辰按住:“小心。”他用剑鞘拨开黑影的衣襟,赫然看到腰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正顺着草茎往泥里渗。
“是……是镇上的猎户老李。”阿默认出了对方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兽皮坎肩,“上个月还来换过止血药。”
林辰不再犹豫,和阿默合力把人抬进偏屋。灯下看清老李的脸,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撑住,”林辰摸出银针扎向他几处大穴,沉水剑的金线贴着伤口游走,暂时止住血,“说,怎么回事?”
老李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山……山里……有怪物……”
“什么怪物?”阿默往灶房烧热水,归一剑靠在门框上,剑穗随动作轻轻晃,“是熊瞎子还是狼群?”
“不是……”老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涌出,“是……是人形的……黑影子……会……会吐酸水……我的伙计……都被……”他话没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怀里的油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几颗沾着血的狼牙——那是他常挂在猎枪上的护身符,此刻竟断成了两截。
林辰皱眉检查伤口,指尖触到一处黏腻的溃烂,眉头皱得更紧:“这不是野兽伤,是腐蚀性的毒液。”他抬头对阿默道,“拿雪莲粉和腐骨散来,快!”
偏屋的灯亮到后半夜,雨势渐小的时候,老李总算退了烧,只是仍昏迷不醒。林辰守在床边,看着他伤口处泛着黑紫的溃烂,沉水剑的金线在指尖绕了两圈:“这毒液霸道得很,像是……”
“像是雪域那次遇到的蚀骨虫分泌物。”阿默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归一剑放在桌角,“但比那个更烈,你看这溃烂速度。”他用银簪挑了点药膏涂在伤口边缘,银簪瞬间黑了一块。
林辰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我去山里看看。”
“现在?”阿默按住他的胳膊,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雨没停,山路滑,而且那东西既然能伤到老李,肯定不简单。”
“越晚越危险,”林辰拿起沉水剑,金线在灯下游走,“老李的伙计怕是凶多吉少,去晚了连痕迹都找不到。你留在谷里照看他,我带两把火把就行。”
阿默没再拦,转身从墙上摘下两柄短刀:“带这个,比长剑灵活。”他顿了顿,又把归一剑的剑穗解下来系在林辰的刀鞘上,“这个带着,槐叶辟邪。”
林辰捏了捏那片槐叶,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感,像阿默总爱摩挲剑鞘的力道。“等我回来。”他转身推门,雨丝立刻扑了满脸。
二、山径魅影
夜雨洗过的山路泛着青光,林辰举着火把往前走,火光在雾气里晃出片橙红的光晕。空气里除了湿土味,还飘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腐烂的野果混着铁锈,闻着让人发闷。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他忽然停住脚——左边的路有串奇怪的脚印,像是光着脚踩出来的,却比常人的脚印宽一倍,脚趾处留着尖利的抓痕,每个脚印边缘都泛着黑绿的黏液,火把凑近时,能看到草叶被腐蚀出的焦痕。
“果然不是野兽。”林辰握紧短刀,顺着脚印往密林深处走。越往里走,甜腥气越浓,到一处凹地时,火把突然“噗”地灭了,四周瞬间陷入漆黑。
他立刻屏住呼吸,沉水剑的金线沿着刀柄蔓延到手腕,像层薄薄的铠甲。黑暗里传来“嘶嘶”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吐舌头,紧接着是重物拖过地面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林辰猛地往旁边翻滚,刚才站的地方“啪”地落下团黑影,黏液溅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借着月光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人形,却没有五官,全身裹在湿漉漉的黑布里,四肢像藤蔓般扭曲,正对着他缓缓抬起“头”,领口处裂开道缝隙,涌出冒着泡的绿液。
“蚀骨虫的变种?”林辰想起雪域的经历,但那时候的蚀骨虫只有拳头大,眼前这东西却有半人高。他甩了甩短刀,金线顺着刀刃流窜,“试试这个!”
短刀劈向黑影的胳膊,却像砍进了烂泥里,只带出片绿液。林辰迅速后退,闻到自己衣袖被溅到的地方传来焦糊味——这东西的毒液比老李伤口里的更烈。
黑影嘶吼着扑上来,绿液像雨一样泼洒。林辰借着树影躲闪,忽然注意到它移动时总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缩,像是怕光。他摸出火折子,故意往亮处退,果然见黑影的动作慢了半拍。
“怕光?”他心里有了主意,摸出阿默塞给他的硫磺粉,趁黑影扑来的瞬间撒过去。硫磺粉遇绿液“轰”地燃起蓝火,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裹着黑布的身体剧烈扭动,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肤——竟隐约能看出是人类的轮廓。
林辰趁机挥刀砍向它的脖颈,这次总算砍出道伤口,黑血混着绿液喷出来。黑影晃了晃,突然转身往密林深处窜,速度快得像阵风,转眼间消失在雾里。
他没追,蹲下身检查地上的血迹,发现黑血里混着小块碎布,上面绣着个模糊的“卫”字。“卫?”林辰皱起眉,这是镇上护卫队的标志,难道……
凹地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他举着火折子走过去,只见几具猎户的尸体倒在树后,伤口和老李的一样,都是被腐蚀的溃烂,其中一个护卫队队员的胸牌掉在旁边,上面刻着“卫三”。
“看来不止猎户……”林辰把尸体搬到一起,用树枝简单掩埋,心里沉甸甸的。回程时路过那串脚印,他忽然发现脚印的尽头有片被踩扁的紫菀花——那是百草谷特有的品种,只在谷口附近种植。
“难道是从谷里跑出去的?”他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三、灯下疑云
回到百草谷时天刚蒙蒙亮,阿默正站在谷口的老槐树下张望,归一剑斜挎在肩上,头发被露水打湿。“怎么样?”他快步迎上来,看到林辰衣袖上的焦痕,眉头立刻拧成结,“受伤了?”
“没事,溅到点毒液,”林辰拨开他的手,“找到老李的伙计了,都没活下来。那东西是人形,怕光和硫磺,身上有护卫队的碎布。”他顿了顿,说出那个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它的脚印尽头看到了被踩扁的紫菀花。”
阿默的脸色沉了下去:“紫菀花只种在药圃东侧,离这儿不到半里地……”他突然转身往偏屋跑,“老李!”
两人冲进偏屋,只见床上空荡荡的,被子被扯到地上,窗边的篱笆被撞出个大洞,泥土上拖着道淡淡的血痕,一直延伸向谷外。桌上留着个啃了一半的窝头,旁边放着那包断成两截的狼牙——显然是老李自己走的,而且走得匆忙。
“他醒了为什么不打招呼?”阿默攥紧归一剑,剑穗上的槐叶被捏得发皱,“难道……”
“难道他认识那怪物。”林辰接过话,指尖在桌角轻轻敲着,“或者说,他知道那东西的来历。”他拿起那截狼牙,断口处很整齐,不像是被毒液腐蚀的,更像……用刀劈开的。
“我去追。”阿默转身就要走,被林辰拉住。
“等等,”林辰指着地上的血痕,“他的伤口没好,走不远,而且血痕往南去了,那边是乱石滩,不好追踪。不如……”他凑近阿默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默听完点头:“行,就这么办。”
两人分了工,阿默去镇上打听护卫队最近的动向,尤其查“卫三”的人际关系;林辰留在谷里,重新检查药圃东侧的紫菀花丛,看有没有更明显的痕迹。
林辰在花丛里蹲了大半天,指尖拂过每一片沾着露水的花瓣,忽然在最边缘的地方发现了块黑色的碎布,和昨晚黑影身上的质地一样,而且布角绣着半朵被腐蚀的莲花——那是百草谷十年前的药童制服纹样。
“十年前……”林辰心里一动,想起老药农说过,十年前谷里出过场意外,一批新采的蚀骨虫标本泄露,咬伤了三个药童,后来那三个药童就突然失踪了,大家都以为是受不了疼跑了。
他快步去找老药农,对方正在晒药草,听到“蚀骨虫”和“失踪药童”,手抖了一下,竹匾里的艾叶撒了一地。“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老叔,”林辰的声音放轻,“那三个药童里,是不是有个姓卫的?”
老药农沉默了半晌,蹲在地上捡艾叶,声音带着点发颤:“是……有个叫卫明的,当时才十五岁,最机灵的一个……那天他值夜班看管标本箱,第二天箱子就破了,他胳膊被咬伤了,我们要送他去治,他说啥也不肯,夜里就不见了……”
林辰的心沉了下去:“他是不是总往乱石滩跑?听说那里有他偷偷养的狼崽。”
老药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那狼崽是他从山里捡的,藏在乱石滩的山洞里,我们都劝他别养,他不听……”
真相渐渐清晰——卫明当年被蚀骨虫咬伤,没及时治疗,毒液侵蚀了身体,慢慢变异成了人形怪物,而老李作为当年的护卫队员,或许知道内情,甚至参与了掩盖真相,昨晚的相遇,更像一场迟来的对峙。
傍晚时阿默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印证了林辰的猜测:“卫三是卫明的堂哥,十年前就是他帮卫明藏在乱石滩的山洞里,后来卫三在一次巡山时失踪,大家都以为是被狼叼走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在卫三的住处找到的,背面刻着‘明’字。”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带着股凉意。林辰看着那块玉佩,忽然想起昨晚黑影领口的缝隙里,似乎露出过块类似的玉坠。
“他不是怪物,”林辰轻声道,“他是被毒液逼疯的人。”
阿默靠在门框上,归一剑的剑穗垂着,槐叶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现在……怎么办?”
林辰抬头望向窗外的雨幕,沉水剑的金线在指尖缓缓流转:“找到他,或许……还有救。”
四、乱石滩的回响
乱石滩在谷南十里外,遍地都是拳头大的碎石,中间藏着十几个深浅不一的山洞,风穿过石缝时,像狼在哭。林辰和阿默赶到时,正赶上退潮,滩涂裸露出大片黑色的淤泥,印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一边深一边浅,像是拖着条伤腿。
“在那边。”阿默指着最深处的山洞,洞口挂着块破烂的兽皮,正是老李那件坎肩。两人放轻脚步靠近,洞里传来“嘶嘶”的声响,和昨晚黑影发出的一样。
林辰举起火把往里照,只见洞角缩着团黑影,正背对着他们啃着块生肉,旁边躺着昏迷的老李,伤口又裂开了,血染红了身下的碎石。黑影听到动静猛地转头,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缝隙,绿液顺着下巴往下滴——但火把照到他手腕时,林辰和阿默都愣住了。
那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红绳,串着颗狼牙,和老李怀里掉出来的那截一模一样,只是这颗完整无缺。
“卫明?”林辰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
黑影的动作僵住了,缝隙里的绿液不再滴落,缓缓转过身。火把的光映在他身上,能看到黑布下凸起的肋骨,还有胳膊上隐约的咬痕——和十年前蚀骨虫咬伤的位置一致。
“狼……狼崽……”黑影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指着洞壁的一个小窝,那里铺着干草,躺着只瘦骨嶙峋的老狼,腿上有伤,正是卫明当年养的狼崽,如今怕是也老了。
老李不知何时醒了,挣扎着要爬起来:“小……小明……别伤害他们……”他对着林辰喊,“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没告诉你毒液能解……我怕你被送去研究,就……就瞒着你……”
卫明的黑影剧烈扭动起来,绿液“滋滋”地滴在地上:“骗……骗我……”
“没骗你!”林辰赶紧从药箱里掏出雪莲粉和腐骨散,“这两种药配着用,能解蚀骨虫的毒,当年是我师父没研究出来,现在可以了!”他把药往前递了递,沉水剑的金线缠着药包,泛着温和的光,“你看,这是百草谷的药,和当年一样,不会害你。”
卫明的黑影停顿了,似乎在犹豫。阿默慢慢放下归一剑,从怀里掏出块干肉扔给洞壁的老狼:“它饿了,你也该好好治伤了。”
老狼嗅了嗅干肉,颤巍巍地啃起来。卫明看着老狼,又看看林辰手里的药,黑影上的缝隙慢慢缩小,绿液的腐蚀性似乎也弱了些。
“试……试……”他终于吐出两个字。
林辰和阿默赶紧上前,先用硫磺粉中和掉他身上的毒液,再把雪莲粉调成糊状敷在伤口处。当药接触到皮肤时,卫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没有挣扎,只是死死盯着老狼,像是在汲取力量。
老李在旁边抹眼泪:“都怪我……当年要是早点说,你也不会遭这么多罪……”
药敷好时,天已经亮了。卫明的黑影淡了些,能看出模糊的人形轮廓,他指了指老狼,又指了指外面:“送……送它……”
林辰明白他的意思,老狼牙口不行了,留在乱石滩也是等死。“我们把它带回谷里养吧,”他对卫明说,“药圃旁边有片草地,适合它休息。”
卫明的黑影轻轻晃了晃,像是点头。阿默背起老李,林辰扶着卫明往外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卫明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绿液滴在石头上,已经不再腐蚀,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回程的路上,老狼在阿默怀里蹭了蹭,像是在感谢。林辰看着卫明逐渐清晰的轮廓,忽然觉得这雨洗过的天空,比往常要亮堂些。
五、药圃新绿
半个月后,百草谷的药圃东侧多了个稻草人,穿着洗干净的黑布衫,手里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卫明”。卫明还在恢复期,大部分时间躲在山洞里,但每天清晨都会来药圃看看,尤其是紫菀花丛——他说这里的花香能让他想起没被毒液侵蚀的日子。
老李的伤好了大半,天天往山洞跑,给卫明送药送饭,像在赎罪。有时两人会坐在老槐树下,老李讲镇上的新鲜事,卫明就听着,偶尔发出“嗯”的声音,黑影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只是皮肤还带着点浅绿,像刚冒芽的草。
阿默在编新的篱笆,把药圃围得更严实,归一剑靠在旁边,剑穗上的槐叶换了片新的,是卫明摘的,说“这棵树的叶子最香”。林辰在炒新采的薄荷,沉水剑的金线缠着锅铲,动作慢悠悠的。
“听说了吗?”阿默忽然开口,“镇上要给护卫队换制服了,新的纹样是向日葵,说是象征‘向阳而生’。”
林辰笑了笑:“挺好。”他往锅里加了点蜂蜜,薄荷的清香混着甜味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