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处名为“黑风谷”的险地后,山路逐渐开阔,偶尔能见到零星的行人足迹和车马碾过的痕迹。玉衡真人依旧选择相对僻静的路径,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完全不近人烟。
连日的跋涉风霜,让萧无涯本就未愈的身体更加疲惫,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脚步也渐渐沉重。但他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在玉衡真人身后,仿佛一株在逆境中顽强生长的韧草。
这日晌午,日头正烈。前方山路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摊。几根毛竹支起个茅草棚子,下面摆着两三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条长凳。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补丁粗布衣的老汉,正蹲在泥炉前,扇着火,煮着大陶罐里的粗茶。茶烟袅袅,带着一股苦涩却解渴的草木气息。
对于连日啃干粮、喝冷水的旅人而言,这无疑是沙漠中的绿洲。
玉衡真人脚步微顿,看了一眼身旁嘴唇起皮、额头冒汗却依旧强撑的少年,略一沉吟,便率先向茶摊走去。
“老丈,两碗茶。”玉衡真人的声音清润温和,与这简陋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却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气度。
那老汉闻声抬头,见到来人气度不凡,连忙起身,用粗陶碗舀了两碗浑浊却热气腾腾的粗茶送上,脸上堆着淳朴的笑容:“道长请,小哥请。山野粗茶,解解渴。”
玉衡真人微微颔首,拂袖坐下,姿态依旧优雅出尘,仿佛坐在仙家玉殿之中。萧无涯则有些拘谨地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起粗陶碗,碗壁滚烫,茶汤苦涩,却让他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就在两人默默饮茶之际,旁边一桌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一桌坐着三名男子,看衣着打扮并非普通山民,更像是常年在山野间行走的散修或小门派弟子。他们风尘仆仆,身边放着包裹和兵刃,正一边喝茶,一边高声谈笑,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的豪气与不拘小节。
“嘿,听说了吗?去年蜀山外门年终大比,有个练气三层的家伙,愣是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基础剑招‘点字诀’,越阶斩了一头三阶的铁背妖狼!”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拍着桌子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惊叹。
“真的假的?基础剑招能有这威力?三阶妖兽,那皮糙肉厚的,寻常法器都难伤吧?”他对面一个精瘦汉子表示怀疑。
“千真万确!”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较为沉稳的修士接口道,他压低了些声音,却依旧难掩兴奋,“我有个远房表侄就在蜀山外门当杂役,亲眼所见!那小子据说悟性极高,将最基础的剑招练了不下十万遍,快、准、狠到了极致,一剑就点穿了妖狼的右眼,直贯脑髓!啧啧,蜀山剑道,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外门弟子,都不能小觑啊!”
络腮胡大汉猛灌了一口茶,叹道:“是啊!蜀山那是啥地方?天下剑修圣地!听说他们那儿的灵气,浓得都快化不开了!别说内门那些妖孽,就是外门弟子,只要能留在那儿修炼,进度都比咱们这些散修快上好几倍!”
精瘦汉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地说:“哎,我还听说个更玄乎的!蜀山那地方,好像对镇压一些阴邪煞气特别有一套!前些年不是有个小家族的子弟,练功走火入魔,身染怪煞,眼看就要废了,家里花重金把他送进蜀山外门,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另外两人都被吸引了,凑近问道:“怎么着?难道还真治好了?”
“何止治好!”精瘦汉子一拍大腿,“听说进去不到半年,那小子就能初步控制住体内的煞气了!虽然修为进展慢点,但至少命保住了,还能继续修行!现在好像在外门混得还不错呢!都说蜀山底蕴深厚,连煞气这种玩意儿都有法子化解引导,真是……深不可测!”
“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咱们在这荒山野岭拼死拼活找点资源,人家在仙山里灵气灌着,名师指点着……”络腮胡大汉语气中满是羡慕。
那几位修士后续又聊了些其他江湖传闻,但萧无涯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蜀山外门”、“基础剑招斩妖狼”、“灵气浓郁”、“镇煞化解”这几个关键词牢牢抓住!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捧着陶碗的手微微颤抖,碗中浑浊的茶汤漾起一圈圈涟漪。
外门弟子……也能如此厉害?
蜀山的灵气……真的能帮助控制煞气?
那个身染怪煞的人……半年就能初步控制?
一个个消息,如同投入他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希望的波澜。他一直紧绷的、几乎被绝望和沉重压垮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了那半块冰凉坚硬的青牛铃。这枚玉衡真人与师父约定的信物,此刻仿佛变得滚烫,连接着他灰暗的过去与那个似乎充满光明的未来。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静坐如松、仿佛对外界议论充耳不闻的玉衡真人,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混合着渴望、忐忑与一丝微弱光芒的情绪。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有些发涩,轻声问道,像是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玉衡真人……蜀山……真的能让我……变强吗?真的能……帮我控制住它吗?”
他问的是“变强”,是“控制”,但那双清澈却承载了太多沉重的眼眸里,分明还写着“救赎”与“新生”。
玉衡真人缓缓放下手中的粗陶碗,碗底与粗糙的木桌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转眸看向萧无涯,目光深邃,仿佛能洞悉他所有的不安与期盼。
他并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也没有描绘任何美好的蓝图,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极淡的、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弧度,缓声道:
“蜀山能给你梯子,但能不能爬上云端,看你自己的手够不够稳,心够不够诚,肯不肯……下死力气去练。”
话语平淡,甚至有些冷酷,却像一盆冷静的雪水,瞬间浇灭了萧无涯眼中过于炽热的渴望,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是啊,蜀山再好,也不是凭空掉馅饼的地方。那个能用基础剑招斩杀妖狼的弟子,必然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那个能控制煞气的人,背后又经历了多少凶险与煎熬?
一切,终究要靠自己。
他眼中的忐忑与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神色。他重重点了点头,将真人的话牢牢刻在心里。
“弟子……明白了。”
他不再多问,只是低下头,将碗中剩余的苦涩茶汤一饮而尽。那苦涩的味道,此刻仿佛也蕴含着某种磨砺心志的力量。
旁边的修士们依旧在高谈阔论,茶摊老汉依旧在扇着火炉。
而少年心中的种子,已然破土,见到了第一缕名为“希望”的阳光。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方向已然明确。
他握紧了拳。
无论多苦,多难,他一定要抓住蜀山这根“梯子”,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