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芷柔那封无字信带来的警讯,如同在李恪心湖投下了一块炽热的烙铁,滋滋作响,蒸腾起冰冷的怒焰。他不能再等,不能再容东宫将触角肆意延伸,尤其不能容忍那缕清冷的梅香因他而沾染尘埃。
次日,大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庄严肃穆,却隐隐流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百官依序奏事,内容多关乎萧瑀案后的善后与漕运新政的推进。李恪端坐监国位,面容沉静,眸光如深潭,一一予以批复,条理清晰,决断果毅。
就在朝会临近尾声,众臣以为将如常散朝时,李恪却缓缓起身,手持一份明黄卷轴,目光扫过满殿文武,最终,落在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神色略显晦暗的太子李承乾身上。
“太子殿下。”李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李承乾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李恪会在此刻直接点名于他,他拄着拐杖,勉强挺直了些脊背,应道:“监国有何事?”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那是皇帝李世民的密旨!
“陛下有旨!”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百官瞬间跪伏在地。
旨意并非长篇大论,核心只有两点,却如惊雷炸响:
其一,太子李承乾,身为国本,却因足疾久治不愈,于静养期间,未能恪尽储君本分,反有结交外臣、窥探朝局之嫌,致使东宫属官良莠不齐,风气不振。着即日起,太子于东宫静思己过,非奉诏不得出,东宫属官由詹事府严格核查,一应人员调动、外间往来,皆需报由天策府核准!
其二,宋国公萧瑀谋逆案,牵连甚广,为肃清朝纲,正本清源,特令监国亲王李恪,全权负责清查所有与逆案有涉之官员、勋贵、宗室,无论亲疏,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凡有阻挠清查、阳奉阴违、或试图串联掩盖者,皆以同谋论处!
旨意宣读完毕,满殿死寂。
这已不是训诫,而是近乎赤裸的警告与权力的剥夺!太子被变相软禁,东宫势力被直接置于天策府的监管之下!而李恪,则被赋予了彻查“所有”涉案人员的尚方宝剑,这范围,可就值得玩味了……谁又能保证,这把火,不会烧到某些试图与韦氏余党接触的人身上?
李承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源于腿疾的疼痛,还是极致的愤怒与屈辱。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怨毒,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在绝对的皇权与如山铁证面前,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儿臣(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恪率先叩首,声音平静无波。百官随之山呼,声音中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惧与复杂。
散朝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长安。太子被禁足,东宫受钳制的消息,比之前萧瑀伏诛更令人心惊胆战。这意味着,陛下对太子的忍耐已接近极限,而监国亲王李恪的权柄与圣眷,已然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那些原本还在东宫与天策府之间摇摆不定,或暗中与东宫、韦氏余党有所勾连的官员,此刻如坐针毡,纷纷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切割与东宫的联系成了当务之急。
一场无声的清洗,随着这道旨意,以更迅猛、更彻底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官僚体系。
崔府,涵月阁。
消息传来时,崔芷柔正在临摹一幅古帖。丫鬟匆匆入内,低声禀报了朝堂上的惊天变故。
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泅开一小团乌云。她缓缓放下笔,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明媚的秋光,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动手了。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不仅是为了震慑宵小,彻查余孽,更是为了……回应她昨日的示警。他用这种方式,将她,将崔家,从东宫可能的觊觎与威胁中,彻底剥离出来,置于他羽翼庇护之下最安全的位置。
这份庇护,如此霸道,如此直接,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她走到窗边,庭院中的菊花开得正盛,但那盆被他赠予、她一直精心照料的罗汉松,依旧苍劲挺拔,在这满园秋色中,独有一份沉静的力量。
她轻轻抚过松针,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心中没有惊惧,没有惶恐,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如此强大力量小心守护着的暖意。
他懂她的警示,亦懂她的顾虑。他没有用温言软语来安慰,而是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为她扫平了眼前最大的潜在威胁。
这份心意,重逾千斤。
她回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素笺。这一次,她没有画任何符号,也没有写任何隐语。只是用最端正的楷书,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安好,勿念。”
墨迹干透,她将纸笺卷起,系于“墨铃”腿上。小家伙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随即振翅飞入晴空,向着那座如今权柄赫赫的天策府而去。
雷霆降旨,震慑朝野。而那一缕承接着这雷霆辉光的梅魄,在风暴眼中,愈发显得晶莹剔透,沉静自若。
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依旧漫长,暗处的敌人也不会就此罢休。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秋光正好之时,她可以暂时卸下心防,安然接受这份来自远方的、沉默却坚定的守护。
而这份守护,于她而言,便是这凉薄世间,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