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曦的微光仅仅为东方天际镶上了一道惨白的金边。
灵植村外,肃杀之气却已浓重如墨,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战鼓声骤然响起,不是那种庆典的喧闹,而是沉闷如心跳,一声声擂在每个人的胸膛上,压抑而又充满了即将喷薄的力量。
十辆造型狰狞的“万界战车”如十头钢铁巨兽,横亘在空旷的土地上,车身铭刻的符文在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灵光,仿佛随时会苏醒噬人。
阵列的最前方,是鸣铁卫。
他们是林玄最早的追随者,身披的甲胄是铁头用回收的法器残片熔炼而成,粗糙却坚固,手中长戟的锋刃在晨风中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们身后两侧,如展开的羽翼,是那群曾经一无所有的逃奴。
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身上穿着五花八门的布衣,但手中紧握的长弓却拉得极满,箭矢上淬炼的,是他们对旧主人的刻骨仇恨和对新生的无限渴望。
军阵的最后方,一片沉郁的黑色。
那是赤罗带来的魔军残部,他们身上的黑甲破损不堪,刻满了刀痕剑伤,每个人都像一尊从地狱爬回的雕塑,沉默而坚韧,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这三千人的队伍,竟无一人来自正统仙门,他们是叛逆者、是逃亡者、是失败者,是被三界遗弃的渣滓,如今却汇聚成了一股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洪流。
林玄站在首辆战车的车顶,灰色的长袍在猎猎风中翻飞,他的身形并不魁梧,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却让他成为了整个战阵的绝对核心。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脸,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不远处的灵花阵中,苏青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淡绿色灵气,无数细小的灵植藤蔓在她身下交织,构成一个玄奥的阵图。
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了这片大地的耳朵,聆听着方圆百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忽然,她那长如蝶翼的睫毛猛地一颤,双眼豁然睁开,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林玄!”她的声音清冷而急促,“东南方三里外的密林中,有埋伏!是玄门修士,一共三人,他们带着‘窥天镜’!”
“窥天镜?”赤罗闻言,脸色一沉。
那是玄门用以远距离监视的顶级法宝,一旦被其锁定,一举一动都将暴露无遗。
然而,林玄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当初在灵植园里任人宰割的废物吗?”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遥遥指向那片看似静谧的林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军阵。
“铁头,试炮。”
一声令下,十辆万界战车的炮口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轰!轰!轰!”十声爆鸣连成一片,十颗脸盆大小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冲向天际。
这并非简单的火球术,在林玄赋予战车的系统“元素共鸣槽”的联动增幅下,十颗火球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竟如织网般交错,瞬间融合!
一张覆盖了方圆百丈的巨大火网凭空而成,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威压,朝着东南方的密林当头罩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火光冲天,将那片密林化作一片火海。
大地剧烈震颤,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焦糊的气味席卷而来。
三名玄门弟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连人带那面珍贵的“窥天镜”,一同被焚为灰烬。
“吼!”逃奴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他们亲眼见证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那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力量!
雷哑子那壮硕的身影第一个冲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带着一面已经碎裂成数片的古朴铜镜残骸回来,镜面上还残留着惊恐扭曲的人脸倒影。
林玄从战车上一跃而下,走到那残镜面前,在三千人的注视下,他抬起脚,重重踩下!
“咔嚓!”
残镜被彻底踩成了齑粉。
“你们想窥探我,我便打碎你们的眼睛!”林玄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从今天起,谁敢再把目光投向这里,这就是下场!”
“好!”赤罗那沙哑的嗓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他手中的断戟重重拄地,发出金石交击之声,“说得好!这才是立盟!我们的盟约,不是跪在地上求人施舍来的,而是要用刀子,把规矩一笔一划地刻在这片大地上!”
他的话语点燃了所有人胸中的火焰,三千人的目光汇聚在林玄身上,狂热而敬畏。
就在此时,苏青竹的脸色再度一变。
她指尖轻点地面,磅礴的灵植圣体之力催发,一朵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的花苞从她掌心缓缓破土而出,迅速绽放。
花瓣半透明,微微颤动,竟从中传出了一段段断断续续、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人声:
“……命令……魔帝宫……精锐……三万……七日后……务必……荡平灵植村……一个不留……”
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刚刚还沸腾的气氛瞬间冷却,三万魔帝宫精锐!
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足以横扫一方州域的恐怖力量!
而他们,只有三千残兵败将!
恐慌如瘟疫般开始蔓延,不少逃奴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七天……他们想趁我们立足未稳,一击灭盟?”林玄却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疯狂的战意,“来得好,来得正好!”
他转头,目光直视着同样面色凝重的赤罗:“赤罗,你曾是魔帝麾下大将,最熟悉魔军的布阵和战法。若此战由你为主将,该如何破之?”
赤罗猛地一愣,随即自嘲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我?主将?林玄,你别开玩笑了!你看清楚,我不过是个连魔纹都被剥夺的废人!我凭什么指挥?”
林玄没有理会他的自嘲,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可你有脑子,有经验。这些,比魔纹更重要。从今日起,你不是来投靠我的残兵,你是——”
万界盟,左先锋!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赤罗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看着林玄,眼中的自嘲、苦涩、不甘,在这一刻尽数融化,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翻涌的血性。
他猛然单膝跪地,那柄陪伴他无数岁月的断戟狠狠地插入坚硬的土地!
“林玄!”赤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字字铿锵,“若你真敢让一个‘无纹之魔’为你执掌战旗,我赤罗,愿以这副残破之躯为你筑成第一道壁垒,替你挡下第一波魔潮!此身不死,魔军休想踏过我半步!”
“万界盟,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问——”林玄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起,声音沉静而有力,“敢不敢战!”
他转身,重新登上高台,一把夺过旁边卫士手中的战车令旗,高高举起,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
“明日清晨,全军演练‘火藤穿阵’!万界战车为矛头,正面凿穿!鸣铁卫为刀锋,随车突进!奴兵弓阵以箭雨压制两翼!赤罗,你率魔军旧部,从侧翼穿插,给我撕开他们的阵脚!”
“此为第一阵!都给我听好了,谁若在演练中退后一步,便滚出灵植村,从此不再是我万界之人!”
夜幕降临,一天的演练让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篝火在营地中熊熊燃烧,映红了每一张坚毅的脸。
铁头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盒,快步走到林玄和赤罗面前。
他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牙齿,打开木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面刚刚铸造完成的青铜令符。
令符古朴厚重,正面雕刻着三界星辰运转的轨迹,背面则铭刻着八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凡我盟者,皆可点将”!
“赤罗,”林玄拿起那面“万界将令”,亲手交到赤罗的手中,“这是你的。”
赤罗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面比山岳还要沉重的令符。
冰冷的触感传来,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感受着那八个字所蕴含的无上信任。
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天灵,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猛然仰天,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咆哮!
“啊——!”
那啸声穿云裂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新生。
“从前,我为魔帝点将,征伐四方!”赤罗高举令符,双目赤红,声震四野,“从今日起,我赤罗,只为万界——点兵!”
欢呼声再次如山崩海啸般响起。
而就在灵植村被火光与豪情笼罩之时,千里之外,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
一名白眉垂胸的青衣老道,正遥遥望着那片被染成橘红色的夜空,浑浊的
“将星归位,将台已立……这盘棋,下得太快了。”他轻声叹息,仿佛在对天地言说,“天道……怕是已经感到恐惧了。”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袖袍中,一张绘制着玄奥符文的黄纸无风自燃,瞬间化为飞灰。
在那些灰烬飘散前的最后一刹那,隐约可见两个猩红如血的字迹——
命劫。
夜色渐深,篝火的烈焰渐渐化为摇曳的火光,最终只剩下明灭不定的余烬。
狂欢后的营地陷入了沉寂,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和死气,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滚烫战意。
每一个睡去的战士,呼吸都仿佛带着金铁之声。
赤罗一夜未眠。
他独自坐在那座白日里林玄站立的高台边缘,反复摩挲着手中冰冷的“万界将令”。
令符上“凡我盟者,皆可点将”八个字,在残余的火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抬头望向即将破晓的天空,那里的黑暗比午夜时更加浓郁,但也意味着光明即将到来。
这一夜,对他而言,比过去百年都要漫长,也比过去百年都要短暂。
他想起了自己被剥夺魔纹时的屈辱,想起了部下惨死的悲愤,想起了流亡时的绝望,也想起了林玄将令符交到他手中的眼神。
所有的过去,都将在这片黑暗的尽头被埋葬。
一丝冰冷的晨露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天,快亮了。
他缓缓站起身,将令符紧紧握在拳中,目光投向山下那片广阔的演武场。
在那里,三千人的命运,以及他赤罗的新生,都将在今日,由他亲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