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市井无赖被林默一个眼神惊退后,“林记面馆”在街坊间莫名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有人说面馆有贵人照拂,也有人说林家母子怕是不简单。议论归议论,面馆的生意却愈发好了起来,连带着对面陈记裁缝铺的客流都多了些。
林默依旧每日坐在柜台后,收着铜钱,听着市井百态。只是他周身那股不自觉散发的疏离感,愈发淡薄。他开始能叫出一些熟客的姓氏,会在王老汉抱怨腰腿疼时,不着痕迹地弹出一缕微不可察的魔元,为其疏通淤塞的经脉;会在李娘子为孩儿夜啼不止发愁时,借口赠送一道“安神符”(实则是以净化之力绘制的简易宁神纹路),悄然驱散缠绕婴孩的微弱阴秽之气。
这些举动细微到无人察觉,食客们只觉林老板虽沉默,却是个面冷心善的,吃了他的面,身子骨都舒坦些。功德无形,却如同涓涓细流,反哺着林默的心境。
对石头,林默的耐心似乎也多了些许。偶尔闲暇,他会用筷子蘸水,在柜台上教石头写几个更复杂的字,讲解其中蕴含的力道与结构。石头学得认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林默平静的面容。
翌日黄昏,面馆打烊后,母亲在灶间收拾,林默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石头蹲在他旁边,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今天新学的“家”字。
“林叔叔,‘家’字为什么要有房子(宀),还要有一只猪(豕)呢?”石头歪着头问。
林默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目光悠远,轻声道:“有遮风避雨之所,有赖以生存之食,家人团聚,便是‘家’了。”
很朴素的解释,却让林默自己心中微微一动。修行至今,他拥有了移山倒海的力量,拥有了漫长的寿元,可“家”这个字,对他而言,却一度变得无比遥远和奢侈。是不荒村那几间土屋?是战魔殿那冰冷的洞府?还是……此刻这间飘着面香、有着母亲忙碌身影的简陋铺面?
力量带来的是征伐与守护,却似乎难以直接构筑他心底渴望的那份安宁。
石头似懂非懂,又问:“那林叔叔,你的家在哪里呀?”
林默沉默了。他的家在哪里?是回不去的过去,还是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未来?
就在这时,母亲端着一碗刚出锅、撒着翠绿葱花的面条走了出来,递到林默面前:“忙了一天,你也吃点。这是娘用新琢磨的汤头做的,你尝尝味道。”
面条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林默接过碗,看着母亲被热气熏得微红、带着期待笑意的脸庞,又看了看身旁眨巴着大眼睛的石头,心中那层坚冰仿佛被这平凡的温暖彻底击碎。
他低头,吃了一口面。汤汁醇厚,面条筋道,是记忆深处,也是眼前真实的滋味。
一瞬间,福至心灵。
他执着于复活娇娇,是源于“情”,是不舍与悔恨。
他执着于提升实力,是源于“惧”,是害怕失去与无力。
他执着于守护妹妹、母亲,是源于“责”,是血脉相连的牵绊。
他执着于对抗圣族、蚀渊,是源于“使命”与“恨”。
这些强烈的情绪与目标,如同一条条锁链,推动着他,也束缚着他,让他的道心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与外在对立的状态。
而此刻,在这一碗平凡的面条里,在这黄昏的暖光下,在母亲关切的目光和孩童纯真的疑问中,他忽然明悟。
道,并非只有逆天争锋,并非只有斩断尘缘。
于平凡中见真意,于烟火中炼道心,亦是一条路。
执着本身并无错,但若心为形役,被执念所困,便是落了下乘。真正的强大,或许是在拥有掀翻一切的力量时,依然能品味这一碗面的滋味;是在背负血海深仇与救世使命时,依然能守护住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安宁。
他的道,不应只是《三神经》赋予的魔、佛、神之路,更应是他林默自己走出来的,融合了这一切经历、情感与领悟的,独属于他的路!
一念通达,识海中仿佛有清泉流过。那尊千丈佛魔法相,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微微散发出一丝柔和的光晕,左眼的魔焰与右眼的寂灭,似乎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平衡与交融。体内原本奔腾的魔元,运转得更加圆融自如,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自然。
他并未突破境界,但道心却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剔透、坚韧。
“娘,面很好吃。”林默抬起头,对母亲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这笑容不再带有任何负担与阴霾,纯粹而温暖。
母亲微微一愣,随即眼眶有些湿润,连连点头:“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石头看着林默的笑容,也咧开嘴傻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微凉的夜风从北方吹来,拂过面馆的布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凡俗地界的清寒气息。
林默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那片被冰雪覆盖的荒原。
信风已起。
他在这凡尘的修行,这心境的蜕变,都是为了积蓄力量,去迎接那注定到来的风暴。
冰寂之扉,时空篇,复活娇娇的希望……这些并未因他的顿悟而消失,反而因为道心的提升,变得更加清晰,成为他前行路上必须跨越的山峰,而非压垮他的执念。
他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温暖的灯火和至亲的面容,心中一片平静。
还有时间。在这凡俗的烟火气中,他还能陪伴母亲一段日子,还能看着石头慢慢长大一些。
他端起碗,将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
凡尘如镜,照见本心。此行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