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后的洞穴内,水声轰鸣,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林默盘膝而坐,周身魔元流转,试图修复听风阁一战带来的新伤与引动的旧疾。暗金色的魔气如同活物,缠绕着他的经脉,所过之处,破损之处缓慢愈合,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撕裂感,却挥之不去。
他紧闭双目,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神识内视,可以看到丹田内那尊小小的元婴依旧黯淡,周身缠绕着几缕顽固的蚀渊黑气,与冥魂宗长老对撼时侵入的魂毒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本源。
疗伤的过程,亦是意志的煎熬。
脑海中,赫连娇娇殒命时那凄绝的笑容与冰冷的体温,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每一次回想,都让那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焚毁。
“杀!杀光他们!用‘吞天魔噬’,掠夺他们的生机,你就能更快地恢复,更快地拥有向李魂罡、向圣族复仇的力量!” 真魔大帝的残念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心神最脆弱时悄然响起,充满了诱惑。他甚至能“看到”自己手持弑魔枪,肆意吞噬冥魂宗修士,修为节节攀升的幻象,那力量充盈的感觉,令人迷醉。
但紧接着,林芸那双纯净、带着依赖和一丝恐惧的眼眸又会浮现。“哥哥……” 仿佛能听到她怯生生的呼唤。还有怀中那个空了的七彩蕴神丹玉瓶,残留着赫连娇娇最后一丝温暖而决绝的气息。
“不……不能彻底沉沦……” 林默在心中嘶吼,帝纹在眉心灼热,定魂幽玉传来持续的凉意,帮助他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若彻底化身只知杀戮吞噬的魔头,即便将来真能找到复活娇娇之法,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又如何面对芸儿?
复仇与守护,魔性的力量与人性的牵绊,在他体内激烈地拉锯、撕扯。每一次运功,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他咬紧牙关,强行将那蠢蠢欲动的吞噬欲望压下,转而更加专注地催动《三神经·魔经》正统的疗伤法门,以水磨工夫,一点点驱除魂毒,温养元婴。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刮骨疗毒。
数日时间在煎熬中过去。林默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恶化,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修为勉强维持在元婴中期,但气息更加晦暗不定,时而暴戾,时而沉凝。
他睁开眼,眸中血丝隐现,带着深深的疲惫。取出那枚关于“往生轮”的玉简,再次以神识阅读。
“西域…幽暗殿…”他喃喃自语,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在黑石城的经历。那座混乱之城,弱肉强食的法则被演绎到极致,而幽暗殿则是隐藏在一切阴影背后的庞然大物,神秘莫测。他当年参与的那场竞拍,其血腥与诡谲至今记忆犹新。要去那里寻找线索,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相对明确的线索。待在南域冥魂宗的势力范围内,不仅复仇进展缓慢,而且随时可能被更强的敌人发现。
他清点着储物法器中的资源。为林芸准备的那个储物袋又充实了不少,里面灵石、丹药、功法玉简堆积,几乎快满了。看着这些“积攒”,他冰冷的心湖才会有一丝短暂的平静和慰藉。
‘得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送到芸儿手上……’ 他思索着。齐浩所在的天剑宗远在中域,路途遥远,且他现在被通缉,亲自送去根本不现实。托人?又能信任谁?
就在这时,他强大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洞穴外瀑布的水流声中,夹杂了一丝极其轻微、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气息正在靠近。
这气息……有些熟悉?带着水韵的清新,却又透着一股决绝的剑意。
陈祎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默瞬间警惕起来,弑魔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魔元暗提。他可不认为这女人是来道谢的。
果然,片刻后,一道传音如同细微的水流,巧妙地穿过瀑布的水幕,传入他耳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戒备,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默……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一见,我不是来与你厮杀的。”
林默眼神微闪。她如何找到自己的踪迹暂且不论,她主动找上门,所为何事?难道也是为了……西域的线索?
他沉吟片刻,收敛了大部分气息,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身影一晃,出了洞穴,立于瀑布旁一块湿滑的巨石上。
只见下方水潭边,陈祎蔓俏然而立。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衣裙,肩头的伤似乎已处理过,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手中握剑,姿态戒备,目光清冷地望向林默,在那清冷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挣扎和……不确定。
“有事?”林默开口,声音沙哑而冷漠。
陈祎蔓看着他,目光扫过他依旧难掩苍白的脸色和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煞气,眉头微蹙。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
“我听说了……关于西域幽暗殿的传闻。”她顿了顿,紧紧盯着林默的眼睛,“你……是不是也要去?”
林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祎蔓握剑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孤注一掷:“如果……如果你要去,我……我们可以暂时……同行。”
这话似乎耗尽了她极大的力气,说完后,她立刻补充道,语气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别误会!我不是信任你,更不是与你合作!只是……只是去西域路途遥远,危机四伏,冥魂宗和那圣族的眼线不知凡几。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找到线索的机会也更大一些。仅此而已!”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林默,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默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对复仇线索的渴望,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对魔道与本我的排斥与挣扎。他明白,提出这个“暂时同行”的建议,对她而言,恐怕比面对一个元婴后期的敌人还要艰难。
与她同行,无疑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两人的功法属性相克,信任更是脆弱如纸。但正如她所说,西域之路吉凶未卜,尤其是要面对幽暗殿那种组织,多一个实力不弱的帮手,确实能增加几分把握。而且,她毕竟是芸儿的师姐……
沉默,在瀑布的轰鸣中蔓延。两人隔着水汽对视,一个魔气森然,一个剑气凌然,如同光与暗的对峙,却又被一条名为“复仇”与“希望”的无形绳索,勉强捆绑在一起。
良久,林默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可以。”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但若拖后腿,或心怀不轨,我会亲手……杀了你。”
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这并非威胁,而是他划下的底线。
陈祎蔓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迎着他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倔强地昂起头:
“彼此彼此!”
暂时的、脆弱的、充满猜忌与拉扯的同盟,就在这瀑布潭边,以最冰冷的方式达成。
而他们都不知道,远在西域的方向,一片被永恒沙暴笼罩的荒芜戈壁深处,那座被称为“幽暗殿”的神秘势力核心,一双仿佛能洞穿虚空、蕴含着无尽古老与深邃的眼眸,正缓缓睁开,低声自语:
“命运的棋子,终于开始……移动了。‘往生’的诱惑,谁能抗拒?只是不知这次来的,会是新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沉沦的亡魂?”
西域的阴影,已然投下。林默与陈祎蔓这诡异同行的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