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默,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
当“绝对静默”协议启动的瞬间,林默所在的纯白空间仿佛被从整个世界的背景噪音中硬生生剜了出去。不是听觉上的安静,而是更深层次的、能量层面和信息层面的彻底隔绝。均匀的光线依旧存在,但那光似乎失去了传播的介质,变得呆板而虚假。空气不再流动,温度恒定得如同凝固的冰。连时间感都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囚禁。旨在切断林默与外界任何可能的能量交换和信息共鸣,将他变成一个物理学意义上的孤立系统,观察其在绝对孤立环境下的“衰变”或“稳定”状态。
控制室内,伊芙琳和她的团队屏息凝神,注视着屏幕上几乎冻结的数据流。林默的生理指标被压制到了最低维持线,意识活动波形图变成了一条近乎完美的直线,没有任何起伏。他就像一尊被放置在真空罐中的标本。
“所有外部能量通道已切断。内部监控传感器灵敏度提升至理论极限。目前未检测到任何形式的能量溢出或信息交换尝试。”沃克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敢放松的紧张。
伊芙琳微微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继续监测。记录任何微小的偏离,哪怕是仪器本身的背景噪音级别的波动。我们需要确定,他的‘异常’是依赖于外部‘错误源’的共鸣,还是其本身就是一个……自持的‘奇点’。”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屏幕上的直线稳如磐石。林默闭目静坐的身影,在绝对的静默中,仿佛正在逐渐失去“真实感”,变得像一个高保真的全息投影。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静止中,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那不是数据的变化,而是一种……氛围的畸变。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艾伦。他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低语:“你们有没有觉得……屏幕上的他,轮廓好像……有点模糊?”
沃克立刻调出图像分析模块,放大林默的实时影像。像素级的分析显示,林默身体边缘与纯白背景的交界处,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非聚焦镜头所能解释的“弥散”现象。不是模糊,更像是一种……低强度的、持续的空间扭曲,仿佛他周围的空间密度正在发生难以察觉的变化。
紧接着,负责监测环境参数的传感器发出了最低等级的警示——房间内的环境背景辐射,出现了一种无法解释的、极其规律的微弱涨落。这种涨落的频率,与林默之前在地下溶洞中,苏婉感受到的那种来自地底的、沉重的“搏动感”,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微弱了无数倍。
“他……他在‘模拟’某种外部节律?”艾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绝对隔绝的环境下?”
伊芙琳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不是能量交换,这是……“记忆重现”?或者说,是他自身内在节律对外部环境的反向“烙印”?“记录这种涨落的频率和模式!与数据库内所有已知的地质活动、能量场波动进行比对!”
更令人不安的现象随之出现。林默手中那枚金属圆盘,在没有任何外部能量输入的情况下,其表面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规律地脉动,仿佛某种休眠的活物正在苏醒。
突然,主屏幕上那条代表林默意识活动的平坦直线,毫无征兆地向上弹起一个极其尖锐、短暂的脉冲!脉冲的波形怪异,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脑电活动模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高度压缩的“信息脉冲”或“状态标记”。
脉冲过后,直线恢复平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控制室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个脉冲,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在被绝对静默封印的空间内,由内而外凿出的一个针孔般的破洞。它在告诉观察者:你们的隔绝,是徒劳的。
“他……他刚才是不是……‘标记’了这个时刻?”艾伦的声音干涩。
伊芙琳没有回答。她死死盯着屏幕,意识到“绝对静默”非但没有困住林默,反而像一块磨刀石,正在逼迫他展现出更本质、更难以理解的特性。他不是在对抗静默,他是在利用静默,进行着某种内在的、他们无法窥探的“演化”。
“维持协议,”伊芙琳的声音异常冷静,但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她内心的波澜,“但准备随时启动紧急预案。另外,第七区废墟有新的消息吗?”
地下,苏婉在狭窄的岩缝中艰难跋涉。
裂缝向下延伸,越来越深,空气变得稀薄而冰冷,那股沉重的搏动感却越来越强,震得她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颤抖。绿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深处弥漫上来的、幽蓝色的微光,带着强烈的辐射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终于,她挤出了狭窄的裂缝,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空腔的中央,并非她想象中的巨大机器或控制中心,而是一片……废墟中的废墟。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规模更大的实验室残骸。破碎的培养舱、扭曲的金属骨架、散落各处的苍白人形残骸(比外面坑洞里的更多、更破碎)……而在废墟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已经干涸的池子。池底不是岩石,而是某种黑色的、仿佛烧焦的玻璃质地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孔洞。
那股沉重的搏动,正是从这些孔洞深处传来。幽蓝的微光,也是从孔洞中渗出,将整个空腔映照得如同鬼域。
苏婉感到手中的金属片变得滚烫,并且开始轻微地震动,指向那些孔洞。她脑海中的低语声也达到了顶峰,不再是杂乱的碎片,而是凝聚成一种清晰的、充满绝望和警告的意念:
“……核心……沉睡……错误之源……勿近……”
但她没有退路。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池边,向下望去。孔洞深处,幽蓝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在那光芒的深处,她似乎看到了……某种巨大无比的、缓慢蠕动的阴影轮廓?同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识流,如同深海暗流,试图将她拖入无尽的疯狂。
她踉跄后退,心脏狂跳。这里……这里封印着比“错误基石”更可怕的东西!是组织失败的“圣杯”实验的最终残渣?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她感到怀中一阵异常的温热。不是金属片,而是……那半块她一直舍不得吃完的、被水泡过的压缩饼干。她下意识地掏出来,发现饼干表面,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一层极细微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霜?
这白光,与她之前在枯木林中,林默对抗组织“缝合”时,掌心圆盘爆发出的苍白光芒,如此相似!
一种明悟如同闪电般击中她。林默……他在这里!他的力量,或者与他同源的力量,正在这片区域的深处,与这地底的恐怖之物对抗着?或者说……共存着?
她握紧手中发烫的金属片和那块凝结了微光的饼干,望向那些深不见底的孔洞,眼中充满了恐惧,但也燃起了一丝决绝的希望。或许,答案和生机,就在这最危险的深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