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里那些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软盘,像一块块沉重的墓碑,压在苏婉的心头。陈静的阴影不再仅仅笼罩着林默和她,而是扩散到了整个疗养院的时空,与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和模糊的悲剧纠缠在一起。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调查一个人,而是在挖掘一座巨大的、表面光鲜的坟墓。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对手的强大和罪恶的深重,远超她的想象。她握着的所谓“证据”,在这些沉甸甸的过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回到特殊病区那令人窒息的白色牢笼,苏婉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振动着脆弱的翅膀。小满依旧沉默地履行着她的监视职责,但苏婉开始在她那空洞的眼神背后,搜寻一丝不同的东西——是麻木的顺从,还是被压抑的恐惧,抑或是……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反抗火种?
陈静来的次数似乎更少了,但每次出现,都带着一种愈发强烈的、近乎灼热的气息。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询问林默的“稳定”或苏婉的“适应”,开始将话题引向更抽象、更危险的领域。
“苏婉,你认为,‘自我’的边界在哪里?”一次查房时,陈静忽然问道,她站在窗边,背对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是记忆的连续性?是情感的归属?还是……仅仅是一系列可以被干预、被重塑的神经化学反应?”
苏婉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努力维持平静:“陈医生,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没想过。”
“不妨想想。”陈静转过身,一步步走近,精油的气息浓郁得让人头晕,“你看林默,他的‘自我’在哪里?是困在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里?还是已经消散在那些破碎的脑电波中?如果我们能……重新校准那些混乱的信号,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赋予他一个全新的‘自我’?一个更……纯净、更易于管理的存在?”
她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上苏婉的神经。重新校准?赋予全新自我?这简直是魔鬼的呓语!她是在暗示要对林默进行更彻底的、毁灭人格的“治疗”!
“这……这听起来很危险。”苏婉勉强说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危险?”陈静轻笑一声,伸手拂过林默床头的监护仪屏幕,指尖划过那些跳动的曲线,“风险与收益总是并存的。医学的进步,往往就诞生于对禁忌边缘的探索。恐惧,不过是认知局限带来的副产品。当你真正理解了个体意识的……可塑性,你就会发现,所谓的‘危险’,不过是通往更高层次掌控的阶梯。”
她的眼神狂热而专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被她完全“重塑”后的林默,一个剔除了所有反抗意志、只剩下绝对依赖和“爱”的空壳。这种目光让苏婉不寒而栗。
更让苏婉不安的是,陈静开始将这种“探讨”延伸到她自己身上。
“你呢,苏婉?”有一次,陈静带来一小瓶新的精油,说是可以帮助“深化自我认知”,坚持要亲自为她涂抹在太阳穴和手腕上。冰凉粘稠的液体接触到皮肤时,苏婉抑制不住地战栗。陈静的手指轻柔地画着圈,声音低沉如催眠:“你的内心有很多冲突,很多……未被驯服的能量。恐惧、愤怒、不甘,这些强烈的情绪,其实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和转化。你有没有想过,褪去这些粗糙的防御外壳后,真实的你会是什么样子?一个更平静、更……完整的存在?”
苏婉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感受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陈静不再满足于外在的控制,她开始试图直接侵入她的精神世界,想要“重塑”她的内心!她把自己也当成了下一个“作品”!
这种认知让苏婉的抵抗意志几乎崩溃。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捕食者并不急于吃掉她,而是好整以暇地注射着消化酶,准备从内部开始溶解她。
必须反击!必须在被彻底溶解之前,找到撕裂这张网的方法!
她想起了档案室里那个无法读取的软盘。那里面一定藏着关键信息!她需要一台能读取软盘的旧电脑!疗养院里肯定有,也许在某个被遗忘的仓库,或者……信息科的报废设备里?
这是一个更加渺茫且危险的目标。但她没有退路。
机会出现在一次意外的停电事故后。不是计划中的检修,而是真正的电路故障,导致整个疗养院陷入长达数小时的混乱。备用发电机只能维持生命保障系统的运转,办公区域一片漆黑。工作人员忙于抢修和安抚病人,监控系统也大面积失灵。
在短暂的、秩序井然的混乱中,苏婉趁小满被临时调去协助安抚躁动病人的间隙,溜出了特殊病区。她凭借记忆,摸黑向位于后勤区域的旧仓库跑去。那里堆放着大量淘汰的办公设备和家具,或许有希望。
仓库大门紧锁,但她发现一扇侧窗的插销锈蚀严重。她用尽力气,终于撬开了窗户,翻身爬了进去。里面堆满了蒙尘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废弃的电脑和设备中焦急地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抢修的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在一个角落的纸箱里,她找到了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机箱上赫然带着一个3.5英寸软驱!
她欣喜若狂,手忙脚乱地插上电源线(仓库有应急照明电路),按下开机键。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读盘声,屏幕亮起,显示出古老的windows系统界面。她颤抖着将那张宝贵的软盘插入驱动器。
驱动器灯闪烁,发出艰难的读取声。屏幕弹出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对话框!软盘被加密了!
苏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密码?她怎么可能知道密码?是林枫的生日?还是陈静的?或者是某个项目代号?她尝试了几个能想到的组合,全部错误。尝试次数有限,再错下去,软盘可能会被锁定甚至损坏!
绝望之际,她突然想起林枫档案里那份“内部事件报告”的日期——2003年10月15日。她尝试着输入了0。
屏幕闪烁了一下,密码框消失了!成功了!
软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project Echo”。她急切地点开,里面是几个文本文件和一些低分辨率的图片文件。
她首先打开一个名为“实验日志摘要”的文本文件。里面的内容让她头皮发麻!日志记录了早期一些非法的药物实验和意识干预尝试,对象不仅仅是林枫,还有几个名字陌生的病人,描述着他们如何出现精神崩溃、人格解离等严重副作用,最终要么“被转院”,要么“病情急剧恶化死亡”。陈静的名字频繁出现,她是这些实验的主要推动者和执行者!
图片文件更是一些触目惊心的证据:一张是陈静和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是不是日记的主人?)的合影,背后是类似那个地下密室的房间背景;另一张似乎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画面模糊,但能看出是陈静正在对一名被束缚在椅子上的病人进行某种操作,病人的表情极度痛苦……
这些证据,足以将陈静送上法庭!
苏婉激动得浑身颤抖,迅速用手机将屏幕上的内容一张张拍下来。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抢修电路的人往这边来了!
她慌忙关闭电脑,拔出软盘,塞进口袋,从窗户原路爬出,借着阴影的掩护,心跳如鼓地溜回了特殊病区。幸好,小满还没有回来。
瘫坐在看护室的地上,苏婉看着手机里那些珍贵的照片,感觉像握着一把淬毒的匕首。证据拿到了,但如何用它?交给谁?陆烬依然沉默,卫生局的检查杳无音信。直接公开?陈静会轻易让她说出去吗?恐怕证据还没递出去,她自己就会“被消失”。
她仿佛看到陈静站在无尽的黑暗长廊尽头,微笑着看着她,仿佛在说:“看,你找到了碎片,但你能拼出完整的图案吗?就算拼出了,你又如何走出这座迷宫?”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看似触手可及,却随时可能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她拥有了武器,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角斗场中央,不知该刺向敌人,还是会在挥舞中先伤到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