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安宁,笼罩下来。“默林社”的据点——那栋市区别墅里,往日的喧嚣被一种实验室般的沉寂所取代。他们不再热烈地策划如何征服林默,转而开始进行一项更为冰冷、也更为核心的研究:如何抵御林默那令人恐惧的“治愈”。
陈哲在白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心理防御模型和神经认知理论。“他的手段不是常规的心理干预,而是一种精准的‘认知解构’。”他的教鞭点在一个结构图上,“他找到了我们赖以构建自我价值的核心逻辑链,然后…抽走了最关键的那块砖。李锐不是被说服了,他是其认知大厦失去了承重墙,自行崩塌了。”
周雨调出了李锐近期的所有行为数据投影在墙上,那是一条持续下行后陷入近乎平直绝望的曲线。“关键在于,他在解构之后,没有提供,或者无法提供一种新的、具有足够情绪张力的意义替代方案。结果就是…意义获得性失调。这是比抑郁更可怕的状态,抑郁是找不到快乐,而这是…找不到活着的任何理由。”
他们剖析着,计算着,试图为自己构建一道防火墙。讨论的核心从“如何得到林默”变成了“如何不被林默变成下一个李锐”。恐惧,成了他们新的黏合剂。
然而,在这片理性的恐惧沼泽中,另一种更原始的情感如同鬼火般重新闪烁起来——渴望。
尤其是在周雨身上。夜深人静时,她会反复观看偷拍到的林默的影像。不再是分析他的行为模式,而是凝视他沉浸于思考时微蹙的眉头,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她恐惧他那能将她瓦解的“治疗”,却又无法抑制地被他那种绝对的、不为所动的理性力量所吸引。这种吸引力比之前单纯的征服欲更复杂,更危险,掺杂着飞蛾扑火般的自我毁灭倾向。她,以及其他几个成员,内心深处那盏渴望得到他认可的灯,非但未曾熄灭,反而在这片恐惧的黑暗中,诡异地冒出了更诱人、更致命的光晕。
与此同时,在林默的顶层实验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却源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焦虑。
林默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不再是复杂的数学公式,而是李锐的精神状态曲线图、生理指标监测数据以及一系列关于“存在性危机干预”的紧急文献摘要。旁边的多个屏幕上,代码疯狂滚动,模拟着各种心理干预模型可能产生的效果。
他的冷静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指尖沾着干涸的咖啡渍,这是他罕见的疏忽。眼下的淡青阴影揭示着连续的不眠之夜。
他成功了。他精准地解构了李锐的病理逻辑,证明了其内在的空洞与荒谬。这原本是一次完美的实验验证。
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他庞大计算模型中未曾给予足够权重的变量:意义的真空足以致命。
李锐的状态正在稳步滑向深渊。那种绝对的虚无和平静,不是康复,而是精神崩溃的前兆。林默的监测系统显示,李锐出现无目的游荡行为的频率越来越高,且开始对各类风险评估变得迟钝——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不能赋予意义…意义必须自我构建…”林默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这是他感到棘手时无意识的小动作,“但自我构建需要时间和能量,他的系统正在关机…”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需要破解的谜题,而是一个因他而即将熄灭的灵魂。这种压力与解一道数学难题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人性温度的重量,几乎要压垮他惯常的绝对理性。
为了阻止这种最坏的结果,林默开始了疯狂的“烧脑”。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智力资源,试图在李锐彻底滑落前,为他紧急搭建一个临时的“意义脚手架”。
他分析海量的哲学、心理学文献,寻找快速建立临时价值锚点的方法;
他编写复杂的算法,模拟李锐可能产生的思维路径,预判其下一个危险念头;
他甚至冒险尝试极微量的经颅磁刺激,试图激活李锐大脑中与积极情绪关联的区域,哪怕只是激起一丝求生的本能…
这比他过去应对“默林社”的任何围猎都要耗费心神。这不再是一场博弈,而是一场与虚无本身的赛跑。他不能输,因为赌注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因他的“成功”而陷入险境的人。
实验室的灯光彻夜长明。窗外,秋雨淅沥落下,敲打着玻璃,仿佛在为这场寂静无声的抢救倒计时。
一边是恐惧治愈却又重新燃起渴望的组织,在黑暗中窥探,既想靠近那毁灭性的光芒,又害怕被其彻底吞噬。
一边是为了阻止被治愈者死亡而濒临理性极限的天才,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疯狂地试图重新点燃一盏被他亲手掐灭的灯。
短暂的和谐之下,是比以往任何正面冲突都更加紧绷、更加危险的暗流。所有人都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围绕着那个沉默的中心——林默,以及他引发的这场关于存在意义的寂静风暴,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