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投井的阴影,还未从荣国府散去,不过两日,一场更为诡谲的祸事便接踵而至。
这日午后,李珩正在外书房批阅公文,窗外鸟雀聒噪,扰得人心烦意乱。忽地,二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杂沓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书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只见鸳鸯钗横鬓乱,那张素来端庄的脸上涕泪交横,藕荷色的比甲上沾满了泥污,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扑到李珩书案前,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国公爷!救命!快救命啊!府里……府里宝二爷和琏二奶奶……他们……他们中了邪了!”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筛糠,“两个人都瞪着眼,谁也不认得,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宝二爷力大无穷,三四个小厮都按不住!琏二奶奶……她……她抢了剪子,逢人便刺,林之孝家的胳膊上,已被攮了个对穿的血窟窿!老太太吓得当场背过气去,好容易才救醒,特命奴婢拼死来求您!满府里只有您能拿个主意了,再晚……再晚只怕要出人命了!”
李珩心头一凛,立刻明白,这是原着里赵姨娘勾结马道婆施的“魇魔法”发生了。他本已对贾府这些污糟事厌烦透顶,决心不再沾染。然而,当“琏二奶奶”四个字入耳,凤姐儿那张往日里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俏脸,与可能此刻狰狞癫狂的模样交织在一起,竟让他心头猛地一抽,一阵尖锐的刺痛与不舍猝然袭来。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决断。
“黑云!”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你速去锦衣卫衙门,让环三爷和朱玉锦放下手头一切事务,速来贾府!再派快马,将那寄居在城中城隍庙的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请来荣国府见我,就说本公有要事相请!”
命令一下,整个安国公府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李珩赶到荣国府时,府里早已乱成一团。贾母哭的两眼模糊,王夫人更是看着被几个小厮死死按住的宝玉,儿一声肉一声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都闭嘴!哭闹个什么?乱哄哄的半点用处都无。”李珩皱着眉头呵斥:“不过是区区摄魂术罢了,本座已让人去寻化解机缘之人,定无大碍!都把嘴闭了!琥珀!扶着老太太回屋里歇着,入画,把四妹妹送去后头府里,找迎儿探儿照料着。鸳鸯留下帮本座料理些事务,大老爷,留下几个精壮的小厮婆子,继续按着他两个,索性找绳索来先绑了。另外,去寻处安静的小院子,把凤姐姐和宝玉抬进去,免得再伤了人!让其他人等都回屋里去。”
“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按姑爷的吩咐去布置?一个个球攮的东西,等鞭子抽不成?”
王夫人哪里舍得就离开?正要哀求,只见李珩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往后少做些孽吧,这是路游神为了罚你,特来将你最近的两个人魂魄拘了去,再不知悔改,下回勾的可就是你了!”
王夫人闻言,心里猛地一怔,对李珩的话半信半疑,却实在再不敢留在此处,只好由彩云彩霞扶着回去了。
不过两刻钟,贾环与朱玉锦率先赶到,脸上还带着从衙门匆匆赶来的汗迹。李珩将贾环拉到一旁僻静处,低声道:“环兄弟,府里此乱,我疑心是赵姨娘暗中捣鬼,用了些见不得人的巫蛊手段。”
贾环脸色瞬间煞白:“姐……姐夫,这……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珩目光锐利如刀,盯着他:“是不是乱说,你一‘问’便知。你回去告诉她,行巫蛊之术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按律当诛九族!此事若泄露半分,莫说她自己性命难保,便是你的前程性命,乃至整个贾家,都要被她拖累得一起掉脑袋!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说出实情,尤其是那施法的妖人马道婆,现在何处!”
贾环不由被“诛九族”三字吓得一愣,连连点头,转身便朝着赵姨娘住处飞奔而去。
那跛足道人杨谅,与癞头和尚白玉郎二人倒是来的够快。跛足道人一身破旧道袍却浆洗得干净,眼神澄澈,确有几分出世之姿。他仔细查验了已被众人强行按住、捆在榻上却仍力大无穷、嘶吼不断的凤姐儿与宝玉,又翻了翻二人的眼皮,眉头紧锁。他将李珩请至一旁静室,低声道:“爷,您所料不差,此乃‘夺魂摄魄’之术,以生辰八字与贴身之物为引,歹毒非常。”
“可能解?”李珩直接问道。
“自然可解,倒是不难。”杨谅声音更低,“贫道有一套‘以豆为媒的招魂术’,或可一试。此法需至阳之人主阵,且须一至阴之女配合,于子时阴阳交替之际,在极静之处施行,方能奏效。”他遂将施法的详细步骤、口诀,以及需要注意的关窍,一一细细传授给李珩。完毕,二人便告辞离去,言说尘缘已了,不再停留。
李珩心领神会,眼珠一转,立刻让贾赦贾政,吩咐下人,将依旧狂躁不安的凤姐儿与宝玉,用厚厚的锦被裹了,抬往距离贾府后门不远的一处早已闲置、颇为幽静的别院安置。除却鸳鸯和丰儿、秋纹两个贴身丫鬟在旁垂泪伺候外,其余闲杂人等一概清退。同时,他又派人速请尤氏过来相助。并按照跛足道人的说法,跟贾赦贾政细细解释了,要尤氏来帮忙“唤魂”。
是夜,月隐星沉,别院之中只点了寥寥数盏羊角灯,光影昏黄,在夜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诡秘。子时将至,万籁俱寂。
东厢房内,宝玉被捆在榻上,双目赤红,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之声。尤氏依计,在床前设下香案,点燃三炷清香,烟气袅袅。她手捧一碗特意挑选的饱满红豆,每向窗外抛出一粒,便运足气力,高喊一声:“贾宝玉——回魂来——!”
院中,李珩身披宝玉平日所穿的宝蓝色箭袖袍,肃然而立。每闻呼唤,他便沉声应答:“回来了!”声音沉稳,穿透夜色。如此整整七遍,声声回荡。仪式完毕,尤氏又依言在宝玉床头焚化了一叠纸钱,灰烬盘旋而上。
紧接着移步西厢凤姐儿处。此番换成李珩在内,手持红豆,每抛一粒,便唤:“王熙凤——回魂来——!”尤氏则身披凤姐儿那件标志性的大红遍地金五彩绣缠枝牡丹的氅衣,站在院中应答。七声呼唤,七声应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