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贾府上下早有预料,想着李珩如今位极人臣,圣眷正隆,今日必有无数勋贵高官携女眷前来道贺兼攀附,因此阖府主子们天未亮就已按品大妆,穿戴好了最隆重的礼服冠带。此刻虽惊得魂不附体,倒也不至于慌乱中再去翻箱倒柜。
“凤丫头说的是,快!快去门前迎驾!” 贾母声音发颤,强自镇定,一手拄拐,一手由鸳鸯和平儿死死搀扶着,颤巍巍地就往大门方向赶。贾赦、贾政、贾琏、贾蓉、邢夫人、还有被架着的王夫人、王熙凤、李纨、尤氏、许静姝、三春姐妹……主子们在前,仆从丫鬟们黑压压一片紧随其后,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跌跌撞撞地涌向府门。
梅清璇眉头微蹙,迅速对朱玉锦使了个眼色。朱玉锦会意,立刻指挥女卫将捆得结实、瘫软如泥的宝玉,以及那断手断脚、下巴脱臼的茗烟等小厮们,拖到大门内侧的角落阴影里看押,厉声低喝:“看紧了!若冲撞了贵人,提头来见!”
众人在荣国府大门外石阶下,黑压压跪倒一片,连头都不敢抬起,便听得府门外传来三声清脆震耳的静街鞭响——“啪!啪!啪!” 鞭声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了府外最后一丝嘈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队身着猩红麒麟服、手持金瓜玉斧的魁梧太监,分列两侧。紧接着,一架由十六名健壮太监稳稳抬着的、通体以紫檀木打造、饰以金凤祥云纹饰、垂着珍珠流苏的华丽銮舆,缓缓停在门前石阶之下。珍珠帘幕被左右宫女轻轻挑起。
裴贵妃裴雪娆,搭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了下来。她身着一袭正红色蹙金绣鸾凤穿牡丹的宫装长裙,外罩同色金线滚边大氅。一头如墨青丝梳成凌云高髻,正中一支赤金点翠衔珠九尾凤凰步摇,凤口垂下三串晶莹剔透的东珠,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曳。
她生就一双含情凤眼,眼尾天然微微上挑,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衬得那双眼波流转间,媚态浑然天成,却又因眉宇间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将这绝世的妖娆压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显轻浮。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眼波随意一扫,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连那些低眉顺眼、见惯了世面的太监宫女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发直,如同被摄去了魂魄。
紧随其后,三位同样盛装的宫装丽人依次下轿。
德妃谢素素,一袭宝蓝色织金云锦宫装,气质干练,眉宇间隐含机锋,眼神锐利如电扫过跪伏的众人,透着一股洞悉世情的冷冽。
宸妃慕容芷,身着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温婉沉静,如同空谷幽兰,行动间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从容气度。
良妃陆轻寰,则是一身鹅黄色窄袖束腰的骑装式宫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曲线,尤其那双包裹在锦缎长靴中的腿,修长笔直,比例惊人,行动间带着将门虎女的勃勃英气,却又在眉梢眼角透出别样的娇媚。
最后才是提前下了轿子,在一旁垂手候立,身着女史官服、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贾元春。
“臣等(臣妇)恭迎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宸妃娘娘、良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贾母为首,荣国府众人齐声高呼,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石阶上。
裴贵妃在宫女搀扶下,仪态万方地踏上石阶,声音清越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老太君,请平身吧。” 她目光流转,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却在掠过大门内侧那团阴影时,微微一顿。
陆良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英气的长眉立刻蹙了起来,指着角落阴影里被捆缚的人影,扬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处喧哗?捆着的是何人?”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悦的质问。
梅清璇立刻上前,引着朱玉锦跪在阶下,声音清晰平稳,将方才宝玉如何违禁冲击梨香苑、小厮如何叫嚣动手、王夫人如何搬出王子腾威胁、自己如何处置等情由,一五一十,毫无增删地回禀了一遍。
贾元春站在几位皇妃身后,听着朱玉锦条理分明的禀报,脸色越来越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德妃一直沉默地听着,那张明艳却冷肃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待梅清璇话音落下,她忽然侧过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直直射向站在一旁、面无人色的贾元春,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层乍裂:
“贾女史!”
元春浑身一颤,慌忙上前一步,深深福礼:“臣女在。”
“陛下顾念荣宁二公昔日功勋,体恤你家与靖安侯曾有些微误会,这才特降恩旨,选了你荣国府作为靖安侯府诸位夫人出嫁之所!借此为两家转圜。陛下更是亲口嘱咐,务必清净,不许任何男丁靠近惊扰!怎么?” 谢德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千钧重压砸在每一个贾府主子的心头,“你荣国府便是这般托大?连皇上的金口玉言,也敢当做耳旁风?连天家威严,也不放在眼里了不成?”
“臣等(臣妇)万死!不敢!不敢啊!” 贾政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也跟着重新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贾元春脸色煞白,心头却雪亮。谢德妃此言,看似训斥自己,实则是借自己之口,警告整个贾府!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挺直了脊背,提起宫装裙摆,几步走到阶前,目光扫过跪伏的贾府众人。礼法所定,她自然不能对着祖母、父母训斥,眼神最终凌厉地钉在了跪在稍后位置的贾琏贾蓉身上:
“贾琏!贾蓉!”
贾琏二人齐齐一个激灵,慌忙应道:“臣…臣在!”
“陛下天恩浩荡!尔等不思竭诚报效,恪守圣谕,反而懈怠至此!宝玉年幼无知,一时糊涂触犯禁令,情有可原!可你们这些做兄长、家里管事的,莫非也不知轻重?不知约束?一个个都瞎了、聋了不成?” 元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非得等着锦衣卫的刀架到脖子上,才知这圣命不可怠慢丝毫?非得等着这宁荣街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千余锦衣卫缇骑,拆了你们头上这‘敕造荣国府’的御赐匾额,才知什么叫雷霆天威?”
“千…千余锦衣卫?” 贾赦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浑浊的老眼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溜圆,布满血丝。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一路行来,府内府外那不同寻常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究竟意味着何等恐怖的森严戒备!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咚!咚!咚!呜——呜——”
雄浑喜庆的鼓号声,如同滚滚春雷,由远及近,穿透了荣国府高墙深院的阻隔,带着磅礴的气势与不容错辨的喜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接亲的仪仗来了!新郎官靖安侯李珩,接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