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过秦尘染血的鞋尖时，他听见自己经脉断裂的声音。
每一步落下，焦黑的腿骨便像被雷火反复煅烧的废铁，迸裂出细碎的疼。
怀中人的体温透过衣襟渗进来，凉得像块冰，却让他想起百年前西荒雪夜——那时他还是雷尊，五弟萧云霆发着高烧，偏要裹着他的雷纹披风去看火山口的流萤。
“你把残魂纳入雷核，等于是将他人之痛化作己身业障……若无法炼化，反噬足以焚尽神识。”苏清漪的声音裹着药香撞进耳膜，她攥着三光神水玉瓶的指尖泛白，瓶身与掌心相贴的位置凝出细密的水珠。
这位向来冷静的丹塔圣女此刻眼尾泛红，分明强压着颤抖，“你现在的状态连聚气境修士都不如，何苦——”
“他替我跪了百年，五弟为我死了百次。”秦尘低头看向怀中人蜡白的脸，喉间泛起铁锈味。
厉无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薄纱似的阴影，像极了当年被他罚抄雷经时偷睡的模样，“这一路的痛，本该由我来走。”
雷纹狐突然轻咬他衣袖，蓬松的尾巴扫过他手背。
这通灵兽的耳朵竖直着，瞳孔里映出他心口的雷心印记——那里正渗出一缕极淡的银芒，像被风吹散的星屑。
“它醒了……那团魂火，在哭。”狐族特有的绵软传音钻进识海，秦尘胸口一闷，险些踉跄。
远处忽有风雪劈面而来。
凰九幽踏着赤金寒焰自天际俯冲，玄色凤纹大氅在风中猎猎翻卷，发间九枚冰魄坠子相撞，发出清冽的脆响。
她足尖点地的刹那，方圆十里的残火竟被冻成冰晶，“北冰三十六哨即刻封锁西荒边境，所有疑似烬影教据点——夷为平地！”她的声音裹着冰碴，扫过废墟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剑。
直到看见跪坐在焦土中的冥烛，她的脚步才微顿。
那前雷尊卫统领此刻像团被揉皱的破布，白发覆面，掌心却死死攥着块残破兵牌。
凰九幽俯身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兵牌上“赤翎”二字虽已斑驳，仍能辨出是当年雷尊卫左营的令牌。
“此人曾是你旧部？”她抬眼，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寒雾。
秦尘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百年前的演武场，冥烛还是个总把护腕系错的少年，追在他身后喊“大师兄”；想起五弟战死那日，这个向来沉稳的师弟抱着骨灰坛跪了三天三夜，指甲缝里全是血。
“他是我师兄……也是唯一一个亲手为五弟收殓骨灰的人。”
“可他现在想用三百少年的命，再造一个‘听话的兄弟’？”凰九幽将兵牌掷进冰焰，火星噼啪炸响，“疯子不配谈情义。”
话音未落，秦尘已盘膝坐下。
他咬破指尖，在厉无生心口画了道雷纹，太乙青木雷裹着生机涌入对方体内——那是他最温和的雷，从前总用来给受伤的雷兽治伤。
可此刻青木雷刚入体，厉无生经脉里突然窜出灰黑雷煞，像毒蛇般绞住雷流。
秦尘瞳孔骤缩，立刻引动葵水玄冥雷镇压，极寒之力与雷煞相撞，在两人周身腾起白雾。
识海突然一阵刺痛。
萧云霆的残魂在雷核中剧烈震颤，破碎的记忆如潮水倒灌——暴雨夜，神劫将落，少年浑身是血地扑跪雷殿外，嘶吼：“大哥！让我替你挡这一道！”而画面另一角，泥地里拖着道被黑袍人拽行的身影，那人脖颈上挂着半块赤翎令，正拼了命地挣扎：“我不是祭品！我是凌苍的影！”
“原来……当年不止一人替我赴死！”秦尘猛然睁眼，额角青筋暴起。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道被拖入地底的残魂里浸满不甘，像根扎在他心口的刺。
喉间腥甜上涌，他却逆运都天神火雷。
焚心塔废墟里残留的怨气被雷火牵引着，如游蛇般钻入他掌心雷纹，在鸿蒙本源雷的煅烧下化作缕缕纯净雷元，汇入雷核。
胸口雷心印记突然银紫交映，一道模糊虚影从中浮现——正是少年模样的萧云霆，他歪头笑着，手指勾了勾秦尘的衣角：“大哥，这次我不走了。”
残魂归位的刹那，秦尘双腿焦黑的经脉突然泛起绿意。
那是太乙青木雷的生机，顺着断裂的脉络缓缓攀爬，像春芽顶开冻土。
苏清漪猛地抓住他手腕，脉门处的跳动虽弱，却比方才强了三分：“你……用自身的生命力换他安息？”
“值了。”秦尘扯出个带血的笑。
他望着雷心印记里渐趋稳固的银芒，忽然想起百年前的中秋夜，四个少年围着火堆烤雷兽肉，五弟举着酒葫芦说：“等大哥成了雷帝，我们要在雷殿摆十桌，不醉不归。”
“九霄……我记得……那场雨……你还撑着伞……说要带我们……回家喝酒……”
轻得像片雪的呢喃撞进耳膜。
秦尘浑身一震，低头望去——厉无生的睫毛在颤动，苍白的唇瓣微微张合，眼角竟渗出一滴泪。
那滴泪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刺骨，却烫得他眼眶发酸。
极渊方向突然传来闷雷。
秦尘抬头，见天边乌云翻涌如沸水，云层深处有银紫色雷光游走，像在回应什么。
凰九幽站在他身侧，望着极渊方向沉声道：“他在呼唤你。”
“好，这一次——我不再迟到。”秦尘缓缓站起。
他的双腿仍在渗血，却比方才稳了些。
怀中人的重量压在臂弯，像块烙着体温的玉，让他想起当年在雷殿教他们练枪时，总说“枪要稳，心要定”。
雷纹狐跳上他肩头，对着极渊方向发出清越的啼鸣。
苏清漪取出三光神水喂他饮下，指尖在他后心连点数处大穴，帮他稳住翻涌的气血。
凰九幽已召来冰凤，展开的羽翼能遮半片天：“先去北冰域疗伤，我让冰魄宫主亲自守着。”
一行人刚行至西荒边缘绿洲，秦尘忽然顿住脚步。
他抬手按住心口的雷心印记，那里传来一阵阴寒，像有人隔着时空，轻轻拽了拽他的神魂。
极渊方向的雷鸣更响了，混着若有若无的嘶吼，像在说——
“大哥，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