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尘盘坐在雷心碑顶,海风卷着咸涩气息灌进衣襟。
他闭目的睫毛突然颤动,指尖无意识按上心口——那里原本该有太乙青木雷流转的清润暖意,此刻却像被什么蛇信子舔过似的,每一丝生机修复经脉时,都要被狠狠扯走三成。
不对劲。他喉间溢出低吟,神识沉入识海。
那团原本蜷缩如幼兽的吞噬祖雷胚胎,此刻正裹着银紫色雷雾,每一次蠕动都要从他周身经脉里抽走一缕生机。
前世雷尊记忆中,这道雷纹本是用来吞噬天地间暴戾之气的,怎会反噬宿主?
雷主!
下方传来墨三十略带急促的呼喊。
秦尘睁眼望去,见那青衫抄录师正攥着半卷烧焦的玉简,额角青筋跳动,连腰间的刻刀都坠落在地。
你今日的生命波动比昨日弱了七分。墨三十踉跄着冲上碑顶,指尖按在秦尘腕脉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吞噬祖雷在......在吃你的命!
按这消耗速度,不出半月,你的肉身就会像枯树皮似的裂开!
秦尘瞳孔微缩,却仍压着声线:你怎么算出来的?
用我家传的《生死纹谱》。墨三十从怀中抖出一本泛黄残书,封皮上续命引三字被血渍染得模糊,我翻到禁术那章了......他指尖停在以他人精魄换命一行,指节泛白,需要活祭三个同境修士,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取你最在意之人的精魄。墨三十突然攥紧书页,碎纸片簌簌落在秦尘脚边,我没翻下去。
海风吹过,秦尘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日前墨三十蹲在海边,用刻刀在礁石上替战死的水兵刻往生纹——他刻的每一笔,都像是在刻自己的命。
别碰这禁术。秦尘抬手按住他后颈,青木雷的暖意顺着掌心渡过去,你抄录了半辈子生死,该知道有些账,得自己还。
墨三十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回肚里。
他弯腰捡起刻刀,刀身映出秦尘腰间那道狰狞伤口——那道本该被青木雷养得差不多的伤,此刻竟又渗出暗红血珠。
是夜,月光在海面上碎成银鳞。
水魅姬的身影从浪花里浮起,发间海草还滴着水。
她望着碑顶那道清瘦剪影,指尖摩挲着心口的静音螺——这枚螺壳里封印着南洋域三百年的亡魂哭嚎,本是她最后的护身符。
雷主他......她咬着唇,螺壳被按得发烫,总说要护着所有人,可谁来护他?
螺壳突然泛起幽蓝光芒,水魅姬闭眼将螺贴在自己心口。
刹那间,无数亡魂的哭嚎如尖针刺入识海,她七窍渗出鲜血,双腿一软跪在碑底。
谁准你这么做的?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秦尘不知何时落在她身侧,一把将静音螺拽开。
水魅姬抬头,见他眼底翻涌着紫霄神雷的微光,可攥着她手腕的手却在发抖。
它是你的盾,不是你的刀。秦尘声音发哑,另一只手按在她后心,一道淡青色雷种没入她经脉,这是太乙青木雷的分种,能护你神魂。
下次想帮忙......他喉结滚动,先让自己活下来。
水魅姬望着他胸前被血浸透的雷纹,突然笑了:那雷主也答应我,别总把命烧得像烟花似的。
秦尘一怔,最终低低应了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雷吼王的战旗撕裂晨雾。
这位海族巨擘扛着半条被雷瘟侵蚀的深海巨鲲,鳞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这畜生在雷渊深处啃食尸骸,我敲开它脑袋,发现这玩意儿。
他摊开掌心,半枚焦黑符牌躺在血污里,表面字图腾还在隐隐发烫。
墨三十接过符牌的手突然发抖:这是东玄域秦家的守族令!
只有直系血脉濒死时,才会自燃传讯......可南洋域离东玄域隔着三重海眼,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秦尘捏着符牌的指节发白。
昨夜梦境突然涌来——雷雨中,一个身着素裙的女子跪在焦土上,手中持着同样的符牌,哭着喊:求你们宽恕逆子......
那是我娘。他嗓音发涩,识海中紫霄神雷突然炸响,在符牌上烙下新的雷纹,她当年被逐出家族,却还在替我守着秦家最后的体面。
雷吼王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需要我带人去东玄域?
不急。秦尘将符牌贴身收好,目光扫过巨鲲身上焦黑的雷瘟纹路,先弄清楚这玩意儿怎么从西荒域跑到南洋的。
深夜,雷心碑底暗格发出细碎响动。
潮骨巫裹着褪色祭袍,用断裂的祭杖撬开青石板。
暗格里一枚鸭蛋大小的魂核正在发光,那是水心童子残魂与一元重水融合的结晶,每一丝微光都带着孩童特有的清灵。
孩子,跟我走吧。他颤抖着伸手,我带你去深海最安静的珊瑚洞,再也不用听那些哭声......
你可以带走它。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潮骨巫僵在原地,回头见秦尘倚着碑身,手中雷霆枪泛着冷光,但你能带走南洋今后每一次涨潮里的哭声吗?
我只是想让它安息!潮骨巫突然嘶吼,祭杖上的骨珠簌簌掉落,三百年前我没能护住妹妹,三百年后我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它不是在受苦。秦尘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魂核,清灵微光瞬间缠上他指尖,它在替所有被雷瘟吞噬的人记着,记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温度。
潮骨巫望着魂核里流转的光,突然想起碑成那日,他触碰碑面时感受到的温度——是妹妹最后一次攥住他手腕的温度。
他长叹一声,将魂核放回暗格,只取了一小片碎屑融入祭杖残骸:至少......让我带回一点证明。
离去前,他对着秦尘深深一拜,祭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秦尘望着暗格,轻声道:童子,你走的路,我会继续烧下去。
话音未落,胸口猛然一痛。
他踉跄着扶住碑身,一口心头血喷在雷霆枪上。
识海里,吞噬祖雷胚胎正疯狂蠕动,银紫色雷雾中竟浮现出一丝贪婪的情绪——它在渴求更多。
岸边,那块青铜片被浪潮推上礁石。
月光照在背面,新刻的小字闪着冷光:命,短了。
秦尘抹了抹嘴角的血,抬头望向东方鱼肚白。
他知道,该把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叫到碑前了。
有些事,得提前做准备——比如,如何在命灯燃尽前,给这方大陆,种下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