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荒原蒙着层青灰色的雾霭,草叶上的露水珠折射着微光,将秦尘负枪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腰间雷霆枪的枪缨被晨风掀起,每一根红绒都像浸了血——那是前日与烬影教死战时溅上的,此刻还凝着未褪尽的雷纹。
她不能去。
冷冽的女声像片冰刃划开晨雾。
凰九幽不知何时立在飞舟舷边,玄色劲装束得利落,发间那枚凤凰骨簪泛着幽光,眉心烙印未消,万一途中被唤醒,泄露行踪,我们全得死在海上。
秦尘的手指在枪柄上轻轻一叩,雷纹顺着虎口爬上手背。
他没回头,目光却已落在二十步外的小雅身上——那姑娘穿了件素白襦裙,双手交叠在腹前,垂首站在老槐树下,发梢沾着晨露,像株被风雨打蔫的白芷。
可他知道,她眼尾那抹淡青不是疲惫,是识海深处雷种侵蚀的痕迹。
昨夜子时,黑鳞犬曾偷偷溜进他的营帐。
那畜牲平时总爱往他脚边蹭,那晚却绕着小雅的睡铺转了三圈,突然用爪子疯狂刨地,露出一小撮焦黑的灰烬。
秦尘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灰烬,便被灼得刺痛——是雷种燃烧后的残留物,和前日在烬影教祭坛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正要发作,黑鳞犬却又用湿漉漉的鼻尖顶他掌心,在泥地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字。
犬类灵智有限,能画出单字已是极难。
秦尘盯着那道爪印看了半宿,忽然想起三日前替小雅诊脉时,她识海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反抗意识——像根细若游丝的银针,正一寸寸挑开雷种的束缚。
我不信命运,也不信阴谋。秦尘摸出张封魂符,符纸在指尖微微发烫,但我信你最后一次。
他走向小雅时,飞舟甲板上的凰九幽冷笑一声,转身进了舱室。
秦尘知道她的顾虑——前世雷尊被挚爱背叛的阴影,像道疤结在所有关心他的人心里。
可当他站定在小雅面前时,那姑娘忽然抬了手,指尖虚虚悬在他肘弯上方,像要扶他登舟。
这动作太熟悉了。
前世飞升那日,苏清漪也是这样笑着伸手,说要替他整理道袍。
他当时还觉得她总爱做这些细活,直到那把淬了神劫的剑刺穿他心口,他才看清她腕间那道和烬影教长老同款的黑纹。
秦尘本能地后退半步,
小雅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的蝴蝶。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溢出极轻的抽气声,最后缓缓垂下手,声音比晨雾还轻:属下逾矩了。
这声像根针,猛地扎进秦尘心口。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家族祠堂,这姑娘跪了三天三夜,就为替他求来半颗复脉丹;想起前日雷狱殿混战,她用身子替他挡了那柄淬毒的短刃,背上的伤口到现在还没结痂。
从今往后,别再自称。他伸手扣住她手腕,掌心的太乙青木雷轻轻流转,替她驱散些识海的寒意,上来。
小雅的手腕在他掌心里微微发颤,抬头时眼眶已泛红。
她没说话,只是跟着他踏上飞舟阶梯,裙角扫过甲板的刹那,秦尘瞥见她鞋底沾着的泥——和昨夜黑鳞犬刨出的那撮灰烬,是同一种焦黑。
少主!
墨三十的声音从舱门处传来。
这抄录师的后代抱着卷羊皮地图跪在甲板中央,额前碎发被雷风掀得乱飞,南洋三忌,小的得先禀明。
一是黄泉潮汐,每七日丑时爆发,海水倒灌如万马,连玄元境修士都能直接碾碎;二是雷噬漩涡,藏着变异雷鳗群,专啃雷修的神魂——上个月有个灵海境雷修进去,出来时只剩具空壳;三是雾葬岛链,那雾里会飘出至亲的声音,小的师父就是听着他娘喊,一头撞碎在礁石上......
秦尘接过地图,指尖在西荒边缘浅海处划了道线:主航道太扎眼,走这里。他屈指弹在图上九龙雷罡火碎片的标记处,借这火的余威掩住飞舟雷息,就算烬影教有追踪术,也得慢上半日。
墨三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抱着地图退到舱角。
飞舟下方的庚金白虎雷突然轰鸣,雷纹从船底窜上舷栏,将整艘船托离地面。
咳......
小雅突然踉跄跪倒。
秦尘眼疾手快扶住她,却见她眉心那道淡青的雷纹正疯狂闪烁,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她的嘴唇无意识开合,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灯已亮......归途即战场......
小雅!秦尘扣住她后颈的封魂符,雷纹顺着符纸窜进她识海。
小雅猛然咬破舌尖,鲜血溅在甲板上,烫得木板滋滋冒白烟。
她剧烈咳嗽着,泪水混着血珠往下淌,却扯出个苍白的笑:对......对不起,又失控了......
秦尘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掌心的太乙青木雷加速流转。
他能感觉到,那缕反抗的意识正裹着雷种的残片,在她识海深处撕咬——像只困兽,偏要在绝境里挣出条生路。
你想用她的眼睛看我?他抬头望向南方天际,那里有道极淡的漆黑雷痕,像道被撕开的伤口,好啊——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你的灯,一根根掐灭。
飞舟破云而去时,黑鳞犬趴在船尾,忽然对着南洋方向竖起耳朵。
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爪子搭在秦尘脚边——那里,小雅方才跪过的甲板上,有滴混着雷纹的血珠,正缓缓渗进木板缝隙,像颗被埋下的种子。
第三日午后的阳光将海面晒得泛金时,负责望风的弟子突然惊呼:前方出现枯骨!
秦尘扶着舷栏望去,只见海水里漂浮着成片的白骨,大的像小山,小的如碎玉,在浪里起起落落。
更远处,海平线被染成诡异的青灰色,像团化不开的雾——那是枯骨海峡的入口,也是他们南下的第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