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的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苍山十九峰初雪皑皑的尖顶。政事堂雕窗尽开,松风穿堂而过,拂动段无咎袖上暗绣缠枝莲。指尖划过一份磨损的羊皮军报,沐清风独臂托着青玉盐斗立于旁侧,莹润斗身映着他凝重面色:“金国铁浮屠破真定府,守将刘延庆殉国…宋军折损逾三万。” “三万人命,填不满一道城墙豁口。”段无咎声冷如冰。他拈起盐斗旁火漆完好的密函,封皮蔓陀萝花被利剑贯穿——汴梁“四通”暗记。马芊芸刀锋般的字迹割开纸面:“宋割中山、河间、太原三镇予辽,岁贡银三十万两,绢五十万匹,乞辽兵守河。辽主坐地起价,索京东路盐铁专卖权,宋廷…议而未决。” “啪。”密函轻掷案上。工部大匠与户部主事心头骤紧。“剜宋民膏血,饲契丹贪兽。”段无咎唇角勾起冰弧,“犁铧可铸成?” “禀公子!”鲁墨须发贲张,猛地扯开身后绒布!一架青金寒铁曲辕犁寒光凛冽,犁锋锐可切风!“掺寒铁粉新犁!轻三成,深五寸!滇西黔中十万架今春可发!”枯掌抚过犁身如抚神兵,又指架上三支铁筒,“五行磷火箭,射三百步,落地爆燃,水浇不灭!军器监百试百成!” 段无咎目光掠过火箭寒芒,落回青玉盐斗。斗内雪盐堆峰,莹如苍山雪。“盐价?”他指尖捻起一撮。“托公子盐政,滇盐质优价平!”钱通躬身,声抑激动,“今岁行销川蜀、荆湖、岭南!岁入暴增七倍!足养十万铁甲,铸百万新犁!”他压低嗓音如金石坠盘,“宋境盐价…已是我三倍!淮南两浙私盐,十之七八贩我大理雪盐!” 洱海碧波上,五牙巨舰铁甲裹身,撞角寒光割裂日光。帆幅蔽空,缠枝莲旗猎猎。远处演武场,黑甲方阵随号令变阵,鳞甲寒潮眩目,长槊破空如闷雷滚地。
同一片日光穿透汴梁皇城大庆殿高窗,只照出昏黄死寂。药味混着陈腐龙涎,年轻皇帝赵桓裹着明黄貂裘蜷缩龙椅,面色惨白如纸。龙袍空荡,眼窝深陷青黑,死死盯着御阶下蜿蜒如蛇的猩红血迹——那是李纲撞柱留下的最后印记。“官家!河北三镇乃北门锁钥!割之则门户洞开!与辽谋皮,饮鸩止渴!”嘶吼似在梁间嗡鸣。 丹墀下跪满朱紫重臣。文官袍袖铺地如死蝶,武将铁甲罩身尽垂首。唯枢密使童贯面白无须,腰背笔挺,妇人之手稳托明黄诏书。“李纲……不识大体。”尖音如冰丝刮琉璃,“金势如日中天,辽乃百足之虫。两线作战,取死之道。”他踏前一步,诏书沾血展开,“官家圣裁!割中山、河间、太原予辽!岁贡银三十万两,绢五十万匹!换耶律大石十万骑协防黄河!” 死寂中唯闻赵桓濒死般的抽气。 童贯目光漠然扫过群臣。“至于金国……”嘴角诡笑隐现,“完颜宗望索岁币翻倍,并…京东路盐铁之利。” “京东盐铁?!”户部侍郎猛抬头面无人色,“此乃赋税命脉!岁币翻倍已……” “砰!”一块粗粝黑盐砖砸落金砖。狰狞狼头深镌其上——完颜阿骨打图腾!“金骑昨日澶州城外所射‘礼’。”童贯声冷无温,“十日内无答复,狼头印…烙遍京东盐坨。”他俯身贴近瘫软的侍郎,气息如毒蛇吐信,“盐铁重?亦或…汴梁百万生灵重?” 赵桓龙袖扫翻药盏,污渍如溃疮洇开明黄。指节死攥龙椅,青白颤抖,泪珠无声滚落金砖,碎裂。
燕山北,寒风如刀。金国中军大帐黑牦牛皮覆顶,粗柱挂狼髀熊首。篝火噼啪,映亮牛皮血图上大片猩红疆域。完颜宗望狼裘敞怀踞坐熊皮榻,虬结胸肌疤痕纵横。镶宝金匕割开半生羊腿,血水滴入熊皮毯:“宋人,羊!送钱送地送女人!”古铜巨掌戳向地图,“花花世界!盐山!铁河!丝绸如云!” 下首郭药师宋衫女真髻,谄笑捧绢帛:“二太子!宋廷应了!京东盐铁专卖!只求大军暂缓……” “暂缓?!”金匕扎透矮几!完颜宗望抓起粗陶碗灌下马奶酒,酒液混血顺虬髯滴落。“告群羊!”他咆哮喷溅酒血气,“盐!铁!地!城!女人!我全要!”肥羊腿油脂糊满嘴角,“点兵!儿郎饱食!三日后过黄河!劈赵桓龙椅当柴烧!” 帐外风雪怒号。无垠雪原上,金军营帐如黑蚁巢穴。女真骑士篝火旁磨刀,寒光映糙面。狂歌呼喝、马嘶肉香、汗膻蒸腾成暴戾洪流。远处铁浮屠重骑如移动黑山,蹄踏坚冰,闷雷碾碎北国寒夜。
洱海政事堂烛火通明。段无咎面前舆图朱砂蚕食杏黄,靛蓝辽军箭头虚指京东路。“金骑渡河,旦夕之间。”指尖点向黄河几字弯。青玉盐斗在侧,雪峰莹然。 洛十九青影入堂,铜管奉上:“汴梁青鸟急报!” 蜡封碎裂,薄笺现马芊芸铁划银钩:“宋密许金国京东盐铁权!童贯遣心腹携密约、盐引印版出汴京,走荆湖南路水道,绕吐蕃故道入金营!辽使‘监军’随行!” “掘我盐路根基?!”鲁墨须发戟张。 段无咎燃笺于烛,火苗跃入深眸:“他有命签契,须有命…送至完颜宗望帐前。”指尖抚过青玉斗身莲纹。“传沐清风,”声如金铁交鸣,“‘雪鹞’三百,吐蕃故道鹰愁峡截杀。密约、印版、辽使首级,尽夺。”指尖叩击斗沿,“童贯心腹…留舌还汴。告之——”寒声裂帛,“大理盐路,只认段家莲纹印。伸爪者,剁碎喂鹰。” 洛十九眼中厉芒爆射,身影化烟消散。 朱笔饱蘸浓墨,悬停犬牙疆域,忽沿吐蕃故道、川西羌地、荆湖南路…挥出猩红弧线!如血刃劈入大宋西南腹地! “马芊芸。” “公子。”阴影中算盘珠归零待动。 “川蜀、荆湖、岭南‘四通’分号令:即日起,雪花盐、滇茶、大理精铁…价再降三成。”目光刺透窗棂,“我要江北唯闻大理盐香,不见童贯半张盐引!” 鎏金算盘珠脆响:“领命。吐蕃故道新探三盐湖……” “夺!”朱笔重重点荆湖,“金汁浇铸界碑——‘擅越贩盐者,以盗掘王陵论,诛九族’。”朱笔掷案,白袍鼓荡,如观汴梁城头将起狼烟,“此局,当终。” 沐清风独臂擎卷闯入,硝烟气扑面:“公子!陇右都护府急报!十万‘苍洱军’整训毕,新甲械列装!只待令旗!” 段无咎骤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洱海风啸,卷素袖如战旗漫卷。苍山雪顶寒芒亿万,似十万剑指北疆阴云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