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平稳地航行在星海之中。
当星提到她需要去一趟黑塔空间站协助黑塔进行新一轮的模拟宇宙测试时,一直埋首在贝洛伯格基建数据中的墨徊突然抬起了头。
“等等,星。”
墨徊放下手中画到一半的、关于土壤微生物共生网络的概念草图,深棕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这次,我也去。”
星正擦拭着她的棒球棍,闻言动作一顿,没什么高光的眼睛看向墨徊:“?”
“你要去训练吗?”她很难想象墨徊在模拟宇宙里战斗的场景。
旁边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发梢的三月七立刻探过头来,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毫不留情的吐槽:“哈?他去那地方?那不是纯纯挨打嘛!模拟宇宙里的敌人可都是按星神眷属的标准来的!墨徊你这小身板,进去怕不是要被数据流直接冲散架!”
墨徊没好气地白了三月七一眼,推了推眼镜:“谁跟你说我是去打架的?我当然是有正事要找黑塔本人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嗯……我要提前下一步棋。”
一直安静坐在资料堆里、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丹恒,闻言抬起头,灰青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墨徊:“事关贝洛伯格?”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墨徊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对。”墨徊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这次的‘谈判’,只有我一个人去就行,人多了,反而不太好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仿佛已经预见了某种局面。
瓦尔特放下手中的工程图纸,沉稳地点点头:“我们明白,贝洛伯格后续的远程支持有我和丹恒,你放心去。”
他没有多问墨徊的具体计划,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于是,星带着满脑子问号和一丝对墨徊挨揍画面的奇妙想象,以及一脸我很靠谱表情的墨徊,抵达了那座漂浮在宇宙中的智慧奇观——黑塔空间站。
在黑塔办公室那充满未来科技感、又堆满了各种奇特仪器和模型的空间里,星带着墨徊见到了正操控着一具精致人偶的黑塔。
巧的是,闪烁着优雅金属光泽的螺丝咕姆,也正伫立在一旁,似乎在与黑塔进行着某种数据层面的交流。
“哦?星,这么快就来了?还带了…新面孔?”
黑塔操控的人偶抬起精致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墨徊。
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奇的实验品。
螺丝咕姆的机械头颅也转向墨徊,透绿色的光学镜闪烁着温和而理性的光芒:“向您致意,陌生的访客,我是螺丝咕姆。”
星简单介绍:“这是墨徊,我们列车的新成员。”
墨徊上前一步,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却又奇异地不显冒犯:“黑塔女士,螺丝咕姆先生,幸会。”
“我是有事想要找二位帮忙,当然,”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报偿会很丰厚。”
“啧,”黑塔人偶发出一个代表赞许的短促音节,“直接说话就是好!省去那些无意义的客套。”
“说吧,什么事?报酬是什么?”她的人偶身体微微前倾,充满了探究欲,“先说好,报酬不够新奇、不够有趣,我可不要。”
螺丝咕姆也微微颔首,机械音温和而理性:“请阐述您的需求与提议,墨徊先生。”
“基于信息的充分交换,方能评估合作的可行性。”
墨徊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却又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看似与求助无关的问题:
“在提出请求之前,我有一个…哲学层面的问题,想请教二位智者。”
他目光扫过黑塔和螺丝咕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茫然的探寻。
“哦?哲学问题?”黑塔的兴趣似乎被更高地挑起了,“有意思!说来听听?”
墨徊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举例来说,如果一个人,他一直生活在他所认知的、确信无疑的现实之中。”
“然后有一天,他意外地、或者被强制地,来到了另一群人同样确信无疑的现实之中。”
“但是,对于这个人而言,这群人的现实,在他原本的认知体系里,却是被定义为虚假的存在——比如,一个故事,一个游戏,一个虚构的传说。”
“可是……”墨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困惑和真实的重量。
“当他身处这个虚假的世界时,他触摸到的泥土是真实的触感,呼吸的空气带着独特的味道,感受到的疼痛尖锐刺骨,经历的喜怒哀乐都无比真切——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都活生生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运转得毫无破绽。”
“那么,”墨徊的目光变得锐利,直视着黑塔人偶那非人的眼睛和螺丝咕姆深邃的光学镜,“请问二位——”
“这个人原本的现实,是否还是他唯一的绝对的现实?”
“而这个被他人定义为虚假的世界,其内部的虚拟,比如一场幻梦、一个程序模拟,是否还能被简单地判定为纯粹的虚拟?”
“更进一步,当真实与虚拟的边界,在个体的感知和存在层面变得如此模糊甚至动摇时——”
“虚拟与现实,究竟孰真?孰假?”
问题抛出,空间站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模拟宇宙终端发出的细微嗡鸣似乎都清晰可闻。
“哈!”黑塔人偶率先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绝对自信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她操控人偶抱着手臂,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天才不容置疑的傲慢:
“真假?无聊的二元论!”
“现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所观测、所理解、所定义的现实!”
黑塔的人偶指向墨徊,又指向星,最后指向自己。
“对于你,你的感官、你的逻辑、你的记忆构成了你的现实。”
“对于我,空间站的仪器、模拟宇宙的数据、我自身的意识构成了我的现实。”
“对于螺丝咕姆,他的传感器、逻辑回路和硅基生命形态构成了他的现实。”
“你所说的虚假世界,既然能完美运行规则,承载你的感知,甚至让你产生真实的体验,那么对于身处其中的你而言,它在那一刻就是你的‘现实’!”
“至于它是否是我黑塔认知中的现实?是否是这个宇宙物理底层规则下的现实?那重要吗?”
黑塔的语气带着一丝狂热的探究欲,“重要的是它存在!它运行!它是一个可以被观测、被研究、甚至被利用的系统!一个无比精妙的现实模型!这才是最有价值的!真假?那是哲学家和神棍才纠结的问题!”
“我只关心它的存在性和运行规律!”
黑塔的回答如同一道闪电,充满了实用主义和唯我独尊的霸气。
紧接着,螺丝咕姆那温和而富有韵律感的机械音响起,如同精密的钟表在滴答作响,带着截然不同的理性光辉:
“黑塔女士的‘存在即现实’论,在实用层面具有强大的解释力。”
“然而,墨徊先生的问题触及了更深层的认知悖论。”
螺丝咕姆湛蓝色的光学镜微微闪烁,仿佛在进行着高速的逻辑推演。
“真与假,并非绝对属性,而是依赖于观测者的认知框架和参照系。”
“在您描述的案例中,那位穿越者所携带的‘原初认知框架’,假设为A框架,与当前所处世界的‘运行规则框架’,假设为b框架,发生了根本性冲突。”
“在A框架下,b世界的一切皆为虚假。”
“在b框架下,A世界的存在或许无法被完全证伪,但因其规则无法在b框架下复现或观测,故在b框架内其真实性存疑。”
“关键在于——”
螺丝咕姆的机械臂优雅地划过一个弧度,“个体意识的存在本身,成为了连接两个框架的奇点。”
“意识在b框架内产生的所有真实体验,其本身是客观发生的神经信号,这是b框架内的真。”
“但这些体验所对应的意义——比如泥土的触感代表什么、疼痛意味着什么——却深深植根于A框架的解读。”
“因此,”螺丝咕姆做出了结论。
“对于该个体而言,他同时携带了两个现实的碎片:b框架内物理层面的真实体验,以及A框架内赋予这些体验的原初意义。”
“两者在意识层面交织碰撞,形成了该个体所感受到的真伪难辨的认知困境。”
“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在个体意识的熔炉中被模糊、重构。”
“或许,真正的现实,是意识在信息洪流中,不断构建、修正其认知模型的那个动态过程本身。”
螺丝咕姆的回答如同精密的哲学仪器,层层剖析,将问题拆解到逻辑和认知的底层。
墨徊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潭。
黑塔的唯我存在论和螺丝咕姆的认知框架论,如同两道强烈的光束,照亮了他心中那片混沌的迷雾,却又投下了更加复杂的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磅礴的信息。
原来,我才是所谓现实……我即真实么。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带着少年狡黠和不容置疑自信的笑容,仿佛之前的茫然仿佛从未存在过。
“精彩!二位智者的见解,令人茅塞顿开!”墨徊拍了拍手。
“那么,回到正题——我想请二位帮的忙,以及我能支付的报酬,都和刚才的问题——或者说,和二位所阐述的现实的本质,息息相关。”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黑塔和螺丝咕姆,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你们,帮我稳定并拓展一个特殊的现实。”
“至于报酬……”墨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欢愉的诱惑力。
“我将为模拟宇宙,提供一个独一无二的、来自另一侧现实的活生生的变量——我自己。”
“以及,我能在这个世界‘概念具现化’的边界与可能性数据。”
黑塔人偶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螺丝咕姆精密的机械头颅也微微前倾!
“另一侧现实?活生生的变量?概念具象化的边界数据?!”
黑塔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成交!立刻!马上!快说!你要稳定和拓展哪个现实?!”
螺丝咕姆也发出了代表高度兴趣的、细微的机械嗡鸣声:“墨徊先生,您的提议…蕴含了颠覆性的认知价值——请详述您的需求。”
墨徊知道,他的“下一步棋”,开局得胜。
贝洛伯格的未来,或许将因为这些宇宙中最顶尖的智慧对“现实”本身的兴趣,而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小剧场:
墨徊其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身上最大特点就是矛盾,是他最大的欢愉。
(唔,最大的欢愉应该是他是阿哈的儿子——全宇宙:那种玩意居然会有崽?居然能平安活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