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的清晨总裹着沙漠特有的干燥凉意。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城墙上的火把余烬还在砖缝里蜷着青烟，与远处沙丘的轮廓缠绵交融，换岗士兵的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沙雀。
林萧立在议事厅窗前，指间那张标注祭坛的草图已被摩挲得边角发毛。九根黑色石柱的位置被炭笔圈了又圈，周遭密密麻麻挤满注解——“阵眼移速：每刻钟三尺”“符文脉动周期：七息一次”“骨卫潜入坐标：北纬三十三度沙纹交汇处”。纸上的折痕深如刀刻，那是他彻夜未眠反复推演的痕迹。
“距约定时刻，尚有三刻钟。”陈磊推门而入，将一卷新绘的绿洲地形图铺在案上。图上三道朱砂虚线如活物般蜿蜒，“云瑶观星象所得，黑衣人换岗有隙可乘：寅时三刻至卯时，西北角岗哨会有半柱香空窗，足够骨卫携小队潜入。”
林萧指尖落在“西北角”三字上。那里毗邻一片枯死的胡杨林，虬结的枝干能劈开晨光，沙丘投下的阴影足以吞没人影。他抬眼望向廊下，阿风正扛着捆削尖的木矛疾跑，矛尖泛着冷冽的金属光——那是昨夜赶制的破阵利器，矛身缠着浸过树脂的麻布，据说能短暂截断“九死锁魂阵”的魂力流转。
“叶柔状况如何？”
“仍在冥想调息。”陈磊顺着他的目光瞥向叶柔房门，门缝泄出的淡蓝微光里，隐约可见三枚莹白骨片悬浮，“昨日强行斩断魂火伤了元气，但她说不碍操控骨卫。拂晓时我去探过，三具骨卫已在城根沙层待命，只待时辰一到。”
话音未落，云瑶抱着星盘进来。铜盘上的指针正绕着颗黯淡黑曜石疯转，转速快得几乎成了残影。“星象有异。”她指尖点在黑曜石上，那石突然发烫，“绿洲的黑暗能量场在收缩，似在凝聚势能。他们许是察觉了什么，祭坛运作比预判快了近两个时辰。”
林萧心头一紧，抓起案上佩剑便走：“去看看叶柔。”
叶柔的房间弥漫着清苦的草药香。她盘腿坐榻上，身前三枚骨片流转着暗红符文，像三条困在玉中的血蛇。闻声睁眼时，眼底疲惫尚未散尽，但幽蓝魂火已稳如深潭。“骨卫传回的感应如常。”她抬手召来骨片，指尖轻点，片上泛起涟漪——三具骨卫正贴着岩层穿行，周遭流沙被符文隔绝，形成一个个真空甬道，“已至绿洲边缘沙床之下，距祭坛仅百丈之遥。”
林萧盯着骨片上的光影，忽然注意到画面边缘有丝极淡的红光，像埋在沙里的炭火在呼吸。“那是什么？”
叶柔指尖一顿，骨片画面骤然放大。红光源自祭坛石柱地基深处，无数细小血线在沙层蔓延，正顺着岩层缝隙朝骨卫方向蠕动。“是祭坛的血祭符文。”她声音沉了下去，“它们在渗透地下，或是加固防御，或是……搜寻潜入者。”
议事厅外传来铁器碰撞声，阿风正指挥士兵分装疗伤药，粗声吆喝撞在石墙上，弹回来竟带了几分颤音。
“不能再等了。”林萧拳叩案几，闷响震得烛火摇晃，“让骨卫提前行动，趁血线未缠上打开通道。陈岩小队即刻去西北角待命，凤瑶备好魔法屏障，骨卫破土时，立刻以迷雾掩护。”
命令如石子投湖，迅速在土城激起涟漪。陈岩带二十精锐钻进暗道时，叶柔正站在城墙垛口，素手按在滚烫沙面上。咒语低吟间，脚下沙地微微震颤，三股微弱能量从地底升起，像三颗投入深海的星子，转瞬没入远方沙丘。
“它们动了。”叶柔指尖泛起与骨卫符文同色的红芒，“正穿血线缝隙，预计一刻钟后抵祭坛正下方。”
林萧提剑上城时，阿风已带五十士兵列阵。他们披镶铁皮甲，背插特制木矛，腰间水囊鼓鼓囊囊——里面是凤瑶调配的解毒剂，据说能抵御绿洲瘴气。“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佯攻。”林萧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面庞，多数人眼底藏着紧张，却无一人后退，“冲到第一道岗哨便停，用木矛搅乱阵型，吸引注意力，切忌深入。见骨卫那边升起信号烟，立刻撤退。”
阿风咧嘴一笑，白牙在晨光里发亮：“放心，就像黑风口那次，诈他们一下就跑，保管让这帮黑衣人摸不着北。”
凤瑶抱魔法水晶立在对侧，晶中紫晕流转。“屏障已备妥。”她望向绿洲方向，那里天空比别处暗了三分，像蒙着块脏污的灰布，“你们一发起攻击，我便以迷雾罩住西角，至少能困他们一炷香。”
沙漏里的沙粒簌簌流淌，每一粒都像砸在人心上。当最后一粒沙坠底，叶柔忽然轻呼：“骨卫到了！”
众人同时望向绿洲。起初只有风卷沙粒掠过沙丘，发出呜咽般的啸声。转瞬之间，远处胡杨林里爆出一团灰黑烟尘，像有人在沙中炸开了捆枯草——那是骨卫破土的信号。
“动手！”林萧一声令下。
阿风率先冲出城门，五十士兵紧随其后，木矛撞甲胄的铿锵声惊得沙雀四散。他们踩着沙丘斜坡疾冲，沙粒在靴底簌簌滚落，绿洲边缘瞬间警声大作，黑衣人像墨滴入水般从帐篷涌出，迅速织成那张熟悉的“九死锁魂阵”。
“就是现在！”凤瑶将水晶举过头顶，晶光骤烈如骄阳。一阵带着水汽的浓雾从地升起，向绿洲漫去，所过之处，沙丘成了朦胧剪影，连阳光都被滤成金纱。
“迷雾生效了！”云瑶星盘上，代表黑衣人的光点开始无序游走，“他们阵型散了！”
林萧目光死死锁住那团灰黑烟尘。按计划，陈岩小队此刻该已随骨卫潜入祭坛之下，再撑片刻，便能听见地底传来爆炸声——那是约定的信号，用特制火药炸开祭坛地基。
然而半炷香过去，绿洲深处依旧死寂。唯有阿风他们与黑衣人的厮杀声隐约飘来，夹杂着木矛入肉的闷响、符文爆裂的脆响，像一锅煮沸的乱粥。
“不对劲。”叶柔脸色骤白，按在沙上的手开始颤抖，“骨卫的魂火……在减弱。”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幽蓝已乱如残烛：“血线缠住它们了！祭坛符文突然活跃，那些血线像藤蔓钻进骨卫骨架，正吞噬魂火！”
林萧心沉如坠冰窟。他看向陈磊，对方正攥着地形图，指节泛白。“要不要让阿风撤回来？”陈磊声音发紧，“再拖下去，他们要被包饺子了。”
林萧未答，目光死死盯着绿洲中央那片暗灰天空。那里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旋出个巨大旋涡，涡心红光闪烁，与叶柔描述的祭坛黑雾如出一辙。
“等等！”云瑶突然惊呼，星盘指针疯转得几乎要折断，“能量场在膨胀！祭坛的黑暗能量……正在失控！”
话音未落，绿洲深处传来声沉闷巨响，绝非预想中的火药爆炸，倒像有庞然巨物从地底破土。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顺风飘来，裹着陈岩小队的呐喊与黑衣人的嘶吼，在沙丘间反复回荡。
叶柔身子一晃，险些从城墙上栽落。林萧连忙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又沁出鲜血：“最后一具骨卫……也消失了。”
她抬手指向绿洲中央，指尖抖得厉害：“陈岩他们……怕是遇着麻烦了。那里能量乱得像团麻，我什么都感应不到……”
林萧猛地拔剑，寒光映得他眼底发厉。阿风的佯攻仍在继续，但迷雾正散，黑衣人的阵型重新凝聚，已有小队脱离战场，朝祭坛方向移动——他们显然发现了潜入者。
“不能再等了。”林萧的声音冷如城墙砖石，“陈磊，带三十人从侧翼迂回，支援阿风，把佯攻变成真打，务必拖住他们！凤瑶，再放一次迷雾，掩护我！”
他纵身跃下城墙，沙粒在靴底炸开。“叶柔，”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如淬火精钢，“用你剩下的力气，盯着祭坛方向。只要见着机会，立刻告诉我。”
叶柔望着他冲向绿洲的背影，缓缓闭眼。残余魂力在体内艰难流转，试图穿透那片混乱能量场，捕捉一丝地底的消息。但她“看”到的，只有愈浓的黑暗，以及无数血线在沙层疯狂扭动，像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风向骤变，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绿洲飘来，刺得人鼻腔发疼。林萧握紧长剑，脚下沙地烫得像烧红的铁板。他知道，陈岩他们定是在祭坛下出了意外，这场计划周密的突袭，正朝着失控的深渊滑去。
远处迷雾再起，阿风的呐喊声愈发惨烈。林萧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甩出脑海，朝着那片旋转的灰云，大步冲去。他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但他清楚，此刻的每一步，都在靠近黑暗核心——无论那里藏着什么，他们都必须闯进去。
沙粒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倒数。而绿洲深处，那阵骨骼摩擦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祭坛地基下，缓缓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