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姜汤的辛辣气息。王掌柜手脚麻利地将煎好的药汁分别喂给昏迷的兄妹。
或许是药力生效,也或许是那碗滚烫的姜汤带来了暖意,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少年的眼皮率先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立刻焦急地四下寻找。
当看到躺在自己身旁,呼吸已平稳不少的妹妹时,他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转过头,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守在旁边的宋清越身上。
“姑……姑娘!”少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身体极度虚弱而一阵摇晃。
宋清越连忙上前扶住他:“小心!你才刚醒,别乱动!”
少年却不顾她的劝阻,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她的搀扶,踉跄着翻身跪倒在地,对着宋清越“咚咚咚”就是几个响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姑娘!谢谢您!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张阿进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抬起磕红的额头,眼中充满了乞求和不惜一切的决心:“姑娘,您……您就收留我们兄妹吧!
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劈柴、挑水、喂马、种地……我妹妹也能洗衣、做饭、绣花……我们吃得很少,只求有个地方能遮风挡雨,有条活路!求求您了!”
这时,躺在草席上的女孩也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嘤咛,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不再涣散,看到哥哥跪在地上,又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想去拉哥哥的衣角。
“妹妹!你醒了!”
张阿进惊喜地回头,连忙握住妹妹的手,“别怕,是这位好心的姑娘和这些大叔大哥救了咱们!”
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宋清越,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声音:“谢谢……姑娘……”
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兄妹,尤其是少年那不顾一切的恳求,宋清越的心彻底软化了。
她抬头看向宋大川和刘叔等人,眼中流露出清晰的不忍和询问。
宋大川叹了口气,走上前,语气沉稳地问道:“孩子,你先别急着磕头。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怎么会流落至此?”
张阿进见问,连忙稳住情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述起他们的遭遇:
“回……回大叔的话,我叫张阿进,今年十六岁。这是我妹妹,叫张翠翠,十四岁。
我们……我们本是怀远河下游张家庄人。爹娘前两年染了时疫,都没了……就剩下我们兄妹俩。
为了活命,我们去了同庄的张员外家做长工。我给他家养马,我妹妹在厨房做烧火丫头……”
他说到这里,声音更加哽咽,充满了后怕和悲伤:“谁知……谁知一个多月前,天降暴雨,河水暴涨,发了大洪灾!
张员外家的大宅子、马场……全都被洪水冲毁了!员外一家带着细软跑了,把我们这些雇来的下人……全都遣散了……工钱也没给……”
“我们家那间破茅草屋,也早就被洪水冲得一点影子都没了……
我们没了活路,只好……只好跟着逃难的人一路往北走,想着到县城或许能讨口饭吃……
好不容易走到了怀远县城,妹妹就病倒了……
我……我好不容易跟着人流混进城里,想讨点吃的给妹妹治病,可……可城里也乱,几天下来,什么也没讨到,妹妹的病还越来越重……”
他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再次磕下头去:“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求各位恩人给条活路吧!”
他的讲述虽然简单,却勾勒出一幅乱世之中底层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悲惨图景。
药铺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雨声和张阿进压抑的哭泣声。王掌柜摇头叹息,宋大川、刘叔等人脸上也满是沉重与同情。
宋清越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麻风村的长辈,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叔,刘叔,各位哥哥。
我们当初,不也是因为被原来的地方不容,被驱逐,才机缘巧合到了麻风村,得到了一个安身之所吗?
麻风村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新生。现在,这对兄妹和当年的我们一样,无家可归,走投无路。
如果我们有能力拉他们一把,却见死不救,那我们和当初那些驱逐我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着地上相依为命的兄妹,继续说道:“他们都还年轻,有力气,肯干活。
我们麻风村现在正需要人手开荒种地,上山采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不如……我们就好人做到底,把他们也带回去吧!让他们在我家安顿下来,我家也正好缺劳力,总好过让他们死在这荒郊野外!”
宋清越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麻风村的村民,哪个不是受过苦难、尝过被遗弃滋味的人?
将心比心,那份同情和共鸣格外强烈。
宋大川第一个表态,他重重一拍大腿:“越越说得对!咱们都是苦过来的人!见不得这个!行!那就带回去!给越越安顿他们吧!”
刘叔也点了点头,花白的胡子微颤:“唉,都是苦命的孩子……带回去吧,总不能真看着他们饿死冻死。”
王大力和刘大牛等人也纷纷附和: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么定了!”
见大家都同意,宋清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她弯腰扶起还在磕头的张阿进,柔声道:“阿进,快起来吧。我们答应带你们回村了。以后,麻风村就是你们的家。”
张阿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喜悦和感激如同洪水般涌来,他再次想要跪下,被宋清越死死拉住,只能哽咽着连连道:
“谢谢!谢谢姑娘!谢谢各位恩人!我张阿进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干活,报答姑娘,报答大家!”
张翠翠也挣扎着想要起来道谢,被宋清越轻轻按住:“翠翠,你刚醒,别动,好好休息。等雨小些,我们就回家。”
“回家……”
张翠翠重复着这两个字,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微弱却真实的笑容。
麻风村,这个曾经被世人遗忘和恐惧的角落,再次以其朴素的善良,为两个绝望的灵魂点亮了前行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