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是瘫倒一地的老弱妇孺。
张婶被抬回了家,张老汉身上带着鞭伤,眼神空洞的坐在地上。
许正义看着二十多个青壮年被强行带走,眼圈泛着红,嘴唇打着哆嗦。
他和面色灰败的四位族长,互相搀扶着,走到了人群前面。
许正良这位平日里威严的老人,此时腰背佝偻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杵了杵拐杖,声音嘶哑却努力提高:
“都,都静一静!人已经走了,咱们……咱们活着的,还得把日子过下去!”
他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王族长也跟着吼,但吼声里也透着虚:“没错,天塌不下来!咱们……”
“咱们各家不是还囤了点粮食吗?省着点吃,撑到开春!地里的麦子返了青,野菜冒了头,就饿不死人!”
李族长也附和着:“乡亲们,往好处想。这仗,它总有打完的一天。等仗打完了,咱们的儿子、男人,就……就能回来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艰难,更不敢看那些绝望的眼睛。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多半是一句空话。
北疆那种绞肉机般的战场,被紧急征去的壮丁,能有几个活着回来?
张族长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村民们依旧麻木地或坐或躺,有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兵丁消失的方向,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些“有粮食”、“等仗打完”的话,在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和苍白无力。
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而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回来?
拿什么回来?
回来的又能有几人?
几位族长说完,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许正良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到了极点:“都散了吧,先回家……天冷,别冻着了。”
村民们如同行尸走肉般,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各自那个已经不再完整的家挪去。
这个年,还没开始,就已经在实质意义上结束了。
人群麻木的散去,寒风卷过空荡荡的村口。
许安宁看到阿暖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没有出声。
她感受到阿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
阿暖的内心,此刻正经历着一场地震。
她一直以为的征兵,是敲响聚将鼓,是张贴募兵榜,是宣讲保家卫国之理,是男儿带着几分热血与悲壮自愿从军。
即便有离别之苦,也存有一份尊严和信念。
可今日所见,哪里是征?
分明是掳掠!
如驱赶牲口般,用刀剑和绳索,将人从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家庭中硬生生剥离。
那些兵丁冷漠的眼神,县尉不耐烦的呵斥,将人命二字践踏得一文不值。
靠这般强掳而来的兵员,能有几分战意?
这哪里是在巩固边防,分明是自掘坟墓,徒耗民力,自毁根基!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军中所见的那些年轻面孔,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怀着报效之心而来?
又有多少人,是像今日这般被如此粗暴地推向战场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也打破了她曾经身为军人对秩序和职责的某些信念。
她看到的不是保家卫国的悲壮,而是整个国家从根部腐烂发出的恶臭。
许安宁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阿暖,回吧。”
阿暖现在有点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征兵的风暴过后,小河村像是被抽走了魂。
年关终于到了,却没有一丝年味。
村里听不到炮竹声,也闻不到多少肉香,只有压抑的哭声。
这个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冷。
许安宁家也一样。
虽然因为侥幸没有男丁被征,这个家还算完整,但也有着无力感。
许安宁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空荡荡的豆腐磨盘和寂静的灶房,心里也空落落的。
之前囤的粮食和物资,让她有底气去规划酿酒、去想着赚钱。
可现在,她看着空间那几坛已经酿好,贴了红纸的葡萄酒,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
“还卖酒?卖给谁呢?”她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带着深深的疲惫。
镇上的醉仙楼?
刘掌柜家都自身难保,哪还有闲钱和心情品酒?
普通百姓?
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会买这种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物价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银子越来越不值钱。
现在拿着酒去换回那些飞速贬值的铜板,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这个正常的社会秩序,已经崩塌。
外面不再是做生意的世道,而是你死我活、挣扎求存的荒野。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些来自现代的经营头脑和知识,在这个失序的环境里,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刚来到这边的时候,还梦想着有一天赚够了银子,去镇上开个铺子,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
可现在银子是有了,大环境却变了。
个人努力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渺小得可笑。
“算了,不折腾了。”她现在只想守着这个家,守着现有的这点粮食和物资,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春天。
她站起身,去灶房把空间里的豆渣一大部分煎成了豆渣饼,又烙了一部分粗面饼子。
放到空间里,反正不会坏。
也把空间里的肉一部分拿出来做成肉松,晒成肉干,存起来。
阿暖将晾晒的干菜收进屋里,她看了一眼在灶房忙活的许安宁。
她能理解这种无力感,甚至比她体会得更深。
安平和安和也乖巧了许多,安静地待在姐姐身边。
曾经充满生机的小院,如今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停滞。
正月十五,月亮在天空挂着,已经到了卯时。
许安宁和安和已经熟睡,阿暖心里想着事,裹上袄子站起身,走到院子里。
算算日子,一两个月过去,也该回来了。
她在院子里徘徊着,后山那边,一道微光一闪而逝。
她当即脚下轻点,几个起落间融入夜色,直奔后山。
悬崖上,几条黑影早已等在那里。
为首的正是她派去北疆的暗影与迅风。
两人身后,还有三个身影。
孤鸾借着月光能看到石锋、黑鸦,以及被他们紧紧护在中间,脸色惨白的幼弟宋彦。
“老大!”暗影与迅风快步上前,声音带着疲惫。
“少主!”黑鸦和石锋见到他们主子,跪在她面前。
“阿姐!”宋彦看到宋孤鸾的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