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国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烟灰簌簌落在深色长裤上，他却浑然未觉，只盯着林枫紧绷的侧脸，语气里满是劝诫与无奈：“阿枫，听叔叔一句劝，别查了。林秋铭不是普通商人，他背后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现在和他对着干，不只是众康要垮，你手里那几家公司迟早也会被他用各种‘合规检查’‘资质审核’的由头拖垮，到最后可能连翻身的本钱都剩不下。”
林枫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他想起三天前在药监局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得到的还是“材料不齐，回去补全再来”的答复，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故意拖着不办。可他偏不信这个邪，抬眼看向黄爱国时，眼底还带着几分倔强：“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他林秋铭再厉害，总不能一手遮天吧？我众康做的是正经医药生意，没偷工减料，没偷税漏税，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黄爱国闻言苦笑一声，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动作重得像是在发泄什么。“王法当然有，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法’得靠人来执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人听去，“你看我，副省级的官了，外人看着风光，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被上面的人捏着官帽？有时候想为民多办点事，就得先学会违心的妥协，不然连做事的机会都没有。”
“那难道就没人管管他们吗？”林枫的声音透着不服气，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他想起公司里两百多个员工，吃喝拉撒，偶尔老人要治病，孩子要上学，全指望这份工资。如果众康倒了，这些人该怎么办？他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创办的企业，被一群靠着权力谋私的人毁掉。
黄爱国抬眼看向他，眼神复杂，忽然问：“你知道政治是什么吗？”
林枫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回答：“是不同派系、不同阶层的斗争，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权力，掌控资源。”这话是他当年在南市大学听教授讲过的，那时候只觉得是书本上的理论，如今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残酷。
“对，你说得没错。”黄爱国点点头，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可如果有些人争到了权力，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了谋个人私利，拉帮结派，打压异己，你怎么办？”
“那就和他斗！”林枫几乎是脱口而出，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我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站在老百姓这边，总有说理的地方！”他老师教育他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向歪风邪气低头。
黄爱国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斗争的结果是什么？你想过吗？”
“无非是你死我活，或者两败俱伤。”林枫咬着牙说，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远不如林秋铭，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对，就是这个结果。”黄爱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敌人比你强十倍、百倍的时候，你贸然和他斗，明智吗？林秋铭手里有资本，有权力，还有张家做靠山，你呢？你只有一家风雨飘摇的药厂，几个忠心的下属，真要硬碰硬，你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到时候不仅你自己栽进去，还会连累你身边的人。”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枫一半的怒火
“可也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吧？”林枫的声音弱了下来，带着几分不甘，“如果连我们这些还有能力反抗的人都妥协了，那他以后只会更肆无忌惮，这样的‘官’，这样的‘商’，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才要坚持信念，徐徐图之，而不是急功近利，乱发脾气。”黄爱国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让你放弃，是让你先忍。忍不是认输，是为了攒够力量。你现在要做的，是先保住众康，哪怕是暂时和林秋铭和解，也得先让公司活下来。然后慢慢收集他的证据，联系那些同样被他打压过的人——林秋铭树敌不少，只是没人敢先站出来。等时机成熟了，再找机会把他的问题捅上去，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林枫沉默了，他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憋得难受。“可这也太憋屈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老百姓要是知道我们明明占理，却还要向这种人妥协，会怎么想？他们还会相信公平公正吗？”
“老百姓怎么想，能起多少作用？”黄爱国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现实的无奈，“关键还是得有好官员能团结起来，在委曲求全中慢慢成长自己的力量，等有了足够的话语权，才能真正战胜对手。你以为那些真正能为老百姓做事的人，都是一开始就顺风顺水的？他们哪个没受过委屈，没做过妥协？但他们心里清楚，一时的忍让，是为了长远的目标。”
“你说的也对，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林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法治社会，却还是会有这种“权大于法”的情况，为什么想安安稳稳做个正经生意，就这么难。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可现在，他却觉得正义离自己越来越远。
黄爱国看着他迷茫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郑重：“忍着吧，阿枫。为了大义，为了那些跟着你的员工，男子汉必须要做到能屈能伸。有时候，一时的退让，不是懦弱，是智慧。”
林枫抬起头，眼底满是苦涩：“可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我没那么大的格局，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我只想保住我的公司，让我的员工有饭吃。”
“老百姓更得忍着。”黄爱国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警告，“难道你还想学着以前那样‘揭竿而起’？这不现实，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的社会，讲究的是规则，哪怕这个规则暂时有漏洞，也得在规则里寻找破局的机会，而不是硬碰硬地去打破它。”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林枫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黄爱国的话。他一直坚信的公平公正，在现实的重拳下，开始一点点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该坚持反抗，还是该选择妥协，更不知道如果真的妥协了，自己还能不能找回成立众康时的那份初心。迷茫像一张网，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