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道神识，像五根冰冷的探针，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一搅而过，没有带起半分涟漪，却留下了一股足以让寻常金仙都神魂冻结的绝对恶意。
它们的目标，不是他。
更像是五条早已习惯了这片猎场的鬣狗，在巡视着自家的领地，嗅探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新鲜血肉的气息。
孙悟空的身形，在那片虚空之中，缓缓地，重新由虚化实。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那双刚刚蜕变完成的【混沌破妄神瞳】，其最深处，两团灰色的漩涡无声地旋转着，将那五道神识残留下的，微不可查的轨迹，尽数捕捉，解析。
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
却又，去往同一个地方。
孙悟空的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没有再犹豫。
他那具早已完好如初的魔猿之躯，微微一晃，便已化作了一缕……比这片混沌本身，还要更为纯粹的，微不可查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吊在了那五道早已远去的神识轨迹的……最末端。
路，在前方。
越是前行，那股源自四面八方的，充满了暴虐与掠食者气息的恐怖神识，便越是密集。
到最后，孙悟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般，自这片混沌之海的各个角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那不是寻道。
那更像是一场……早已约定好的……赶集。
不知又穿行了多久，当他终于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一片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混沌陨石带之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不是陆地，也不是星辰。
那是一片……被人为地，以无上伟力，强行从这片狂暴的混沌之海中，撕裂出来的一方……相对“稳定”的独立空间。
空间的边缘，是无数道正在缓缓旋转、吞噬着一切光与暗的漆黑裂缝，如同一圈圈最忠诚的护卫，将外界那足以将万物都碾成齑粉的混沌暗流，彻底隔绝。
而在这片独立空间之内，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残破大陆碎片，静静地悬浮着。有的，像是一座被拦腰截断的巍峨神山；有的，则是一片早已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巨大宫殿断壁。
每一块大陆碎片之上，都或坐或卧，或站或立着一个……或数个，形态各异，却又同样散发着冰冷与暴虐气息的……混沌魔神。
这里，便是那传说中的……魔神的集市。
孙悟空缓缓地，停下了身形。
他没有立刻靠近。
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片空间的边缘，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里，倒映着这片足以让三界神佛都为之窒息的景象。
他看到，一头通体燃烧着漆黑魔焰，生有八臂的巨魔，正盘坐在一块巨大的浮空石台之上。它的身前，摆放着数颗大小不一，却又同样散发着浓郁死气的……世界残骸核心。而在它的对面，一头通体由森然白骨与凝固的阴影共同构筑而成的骨龙，正缓缓地，自口中吐出了一缕……充满了无尽怨念与腐朽的……残破神魂。
一场交易，在无声之中，悄然完成。
他看到，在一片更为遥远的大陆碎片之上，两头气息同样稳稳踏入了金仙中期的混沌巨兽，正因为一块不知名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矿石，而爆发着激烈的对峙。那足以将虚空都震得寸寸龟裂的恐怖气机，疯狂地相互冲撞着，却又诡异地，被一层无形的，更为强大的“规矩”，死死地束缚在了那片小小的碎片之上，不曾泄露半分。
这里，有交易，有对峙，甚至有杀戮。
但，一切，都在某种……更为古老的秩序之下，井然地，进行着。
孙悟空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那具本就充满了压迫感的魔猿之躯，微微一晃，其上那股纯粹的混沌本源气息，便已然被他尽数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普通，也更为暴虐的，充满了纯粹“力”之法则的……莽荒气息。
随即，他不再有半分犹豫。
他一步，一步，踏过了那道由空间裂缝构筑而成的无形壁垒，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这片由亿万滴水，共同汇聚而成的……黑色海洋。
他走得很慢。
却无比的稳。
他没有去看任何“摊位”，也没有去理会任何投向自己的，充满了审视与恶意的目光。
他只是，像一个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独行客，沉默地，朝着这片集市的最核心处，那片悬浮着最大一块大陆碎片，也聚集了最多魔神的地方，缓缓地，走了过去。
那里，像是一座临时搭建的酒馆。
一块巨大无比的，不知从哪个纪元残骸之中撕裂下来的黑色石碑，被当做了吧台。石碑之后，一头身躯臃肿，长满了无数只眼睛的肉山魔神，正不急不缓地，从自己那肥硕的身躯之上，挤出一滴滴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粘稠液体，滴入一个个由狰狞兽首打磨而成的酒杯之中。
而在这石碑之前，数十位气息各异，却又同样深不可测的混沌魔神，正或坐或立，低声地，交谈着什么。
孙悟空没有靠近。
他只是，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块大陆碎片的边缘，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倒映着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一个真正的看客。
也就在此时，两道充满了无尽暴虐与毁灭气息的对话，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那些老东西，还在等？”
说话的，是一头通体由流动的岩浆与凝固的黑曜石共同构筑而成的炎魔。它的声音，像是两块烧红的烙铁，在相互摩擦，充满了不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急什么。”
回答它的，是一头通体呈冰蓝色，仿佛由最纯粹的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晶石魔神。它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情感，“‘百臂’的推演，从未出过错。那先天大阵的禁制，虽已出现衰弱之兆，但其核心处的盘古余威，依旧不是吾等可以轻易撼动的。”
“哼，”那炎魔似乎是冷哼了一声，它身周那足以将空间都烧得寸寸扭曲的恐怖热浪，剧烈地翻滚了一下，“推演？不过是胆小鬼的借口罢了！依我看，就该趁着那几个老怪物还在相互忌惮，直接联手，以力破之！否则，真等到那青莲彻底‘蕴道’完成，道韵外泄，引来更多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我……又能分到几杯羹？”
“ pactum statuitur。”那晶石魔神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冰冷，“规矩，便是规矩。先破禁，再……各凭本事。”
它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杯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粘稠液体，朝着那炎魔，遥遥一敬。
“毕竟……”
“谁也不想，为他人……做了嫁衣，不是么？”
那炎魔沉默了。
它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同样散发的酒液，一口，饮尽。
而孙悟空，依旧静静地坐在那片角落里。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所有的平静与理智，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因窥探到了这盘棋局的冰山一角，而产生的，绝对的冰冷。
混沌青莲。
先天大阵。
准道祖。
先破禁，再……各凭本事。
原来，这所谓的“寻道”，从一开始，便不是一场单纯的赛跑。
而是一场……早已定好了规矩，只等着最后分食蛋糕的……饕餮盛宴。
而他，以及所有像他这般，实力还未曾踏入那顶尖门槛的存在，都不过是这场盛宴之上，随时可能被那些巨头们，顺手清理掉的……“闲杂人等”。
孙悟空缓缓地，握紧了双拳。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刚刚平复下去的混沌魔猿之血，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缓缓地……沸腾了起来。
他不喜欢……规矩。
尤其是，别人定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