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倒计时突然停了。
指挥中心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层泛着微光的薄膜护盾。它不是实体，更像被强行熨平的空间褶皱，把月球轨道上张牙舞爪的狂暴能量——那“收割者”的大手——牢牢挡在地球外面。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波，只有一种被强行“抹掉”的寂静，听得人心里发毛。攻击的能量好像被那层薄膜贪心地吞了、中和了，连点儿影子都没剩下。
顾北辰的手指还悬在“涅磐”协议的终极按钮上，微微发颤。再用一分力就能按下去，可这会儿，这分力重得像压了块千斤石。希望就这么蛮横又不可思议地，撞进了绝望的深坑里。
“屏障能量损耗……停了。”技术员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不敢信的恍惚，“不对，是在慢慢往回升……难道这未知护盾在给‘寂静穹顶’补能量？”
伊莎贝尔最先从震惊里缓过神，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扫描护盾结构！分析能量签名！所有频段、所有已知编码方式，都试试建立通讯！”
数据流跟瀑布似的往下刷，结果既让人惊心，又让人越来越不安。
“结构没法解析……它那空间扭曲的原理，咱们现有的物理模型全解释不了。”
“能量签名……不是已知的任何物质或反物质反应，倒有点像……把超时空背景辐射定向凝起来了？”
“所有通讯尝试都没反应。没握手信号，没确认信息，就是绝对的……沉默。”
这层护盾，活像个完美又冰冷的监狱墙——挡住了外面的死神，可也把内外的所有声音都隔死了。
紧张的对峙就在这沉默里拖了下去。月球上的“收割者”好像也被这突然的干预打乱了节奏，没再疯狂攻击，可那凝起来的能量阴影没散，跟蛰伏的凶兽似的，在护盾外面慢慢游，找新的弱点。
几小时过去了，护盾还是稳稳的，依旧没半点声音。
可变化，开始在地球内部悄悄冒头。
最先出问题的是“微光”基地里。一个负责监测全球信息流的技术员突然报告，说自己工作效率莫名变高了，脑子里能同时处理好几条复杂信息流，以前看不懂的技术文档，现在扫一眼就知道核心逻辑。
接着，基地不同岗位也零星传来类似的报告。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大概有百分之五的人，说自己某一刻突然“灵光乍现”，或者“脑子一下子通透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是绝处逢生后精神太兴奋了。可很快，从全球残存监测网络传回来的、经过“寂静穹顶”过滤的碎片信息，拼出了个吓人的画面。
开罗，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突然在课堂上用好几种失传的古埃及语念诗歌；柏林，一个程序员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写出了能优化聚变反应堆效率的核心代码；东京，一个自闭症少女，开始用完美的几何图形画出太阳系外围柯伊伯带的物质分布图……
这些人被叫做“觉醒者”。
“这不是随机的！”伊莎贝尔对比着全球“觉醒者”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声音都有点抖，“你们看！‘觉醒’发生的密度，跟之前‘援军’护盾展开时，能量场在地球内部的渗透强度分布图……几乎能完全对上！”
那层护盾不光在挡外面的攻击，它散出来的能量，或者说它本身的“场”，还在被动地、没挑人的作用于一部分地球人——优化他们大脑神经元的连接方式，激活了某些沉睡着的潜能。
“这是……给我们的馈赠？”一个刚发现自己思维变快的研究员，语气里带着点盼头。
“说不定是另一种‘播种’呢？”顾北辰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指着陈霖所在的隔离室，“别忘了，‘几何语言’最开始也是以‘知识’的样子出现的。谁能保证，这种‘觉醒’不是更隐蔽、更高效的认知改造？”
恐惧，又在新冒出来的希望里悄悄长了起来。
沈清焰没参与争论。她站在主控台前，反复看“援军”护盾出现前后，那片空域的量子场波动记录。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护盾展开的瞬间，不是所有来自地球的信号都被挡住或弹回去了。有一缕特别弱的信号——是“微光”之前试着和1500光年外文明建立联系的“握手信号”残迹——从护盾形成时的缝隙里漏了出去，朝着柯伊伯带之外，也就是“援军”来的方向飞了。
而就在这缕信号漏出去后的千分之一秒，“援军”的护盾就完全闭合了，变得一点缝隙都没有，再也没漏过任何信息。
这也太巧了。
好像……对方一直在等一个“确认”？确认他们要保护的文明，就是发出那个“信号”的？
她调取了全球深空探测网络（还没被完全毁的那些）的最后数据记录，重点看“援军”来的方向。在护盾展开前一瞬间，那些探测器捕捉到了一个特别短、但规模大到没法想象的量子迁跃痕迹——不是一个点，是横跨几百万公里的空间区域，跟一整支舰队同时脱离超光速航行似的。
这么大的力量，就为了来当沉默的守护神？
“阿杰，”沈清焰声音压得很低，“重新评估‘援军’护盾的能量运行模式。重点分析能量往哪儿流，除了防御，有没有别的功能。”
AI又调动了算力，这次分析得更细。几分钟后，新的能量流向图出现在屏幕上。
护盾的主要能量确实用在维持空间扭曲、挡外面攻击上。但有一小部分——大概占总能量的0.1%——跟无形的小溪似的，持续地、单向地……往地球流。更准点说，是流向地球上所有“觉醒者”的位置，还有……“基石”实验室那边。
这细微的能量流不是在补什么，而是在……读信息。就像无数条看不见的数据线，轻轻连在那些被优化过的大脑和“基石”核心上，悄没声儿地吸着信息。
“它们在研究我们。”沈清焰觉得一股寒意往上窜，“跟我们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似的。保护我们，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是个珍贵的样本，不能弄丢。”
真相，往往比单纯的恶意更让人害怕。
指挥中心里，刚因为“觉醒”冒出来的一点乐观，一下子全没了。他们没被拯救，只是从一个猎人的砧板上，挪到了另一个收藏家的无菌培养箱里。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监测月球的画面又变了。
那个一直沉默游弋的“收割者”阴影，好像终于没了耐心，或者得出了什么结论。它那庞大的能量结构开始往里面缩、往一块儿聚，不再试着攻击整个护盾，而是把所有能量都集中在一个“点”上——这个点是算出来的，是护盾和地球磁场、太阳风压力相互作用时，理论上最脆弱的时空坐标。
它要发动一次极致的、能穿破一切的攻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一直绝对沉默的“援军”护盾，第一次有了主动反应。
护盾整体结构没改，但在“收割者”锁定的那个脆弱坐标附近，空间扭曲的程度一下子加剧了好几倍，一层叠一层的复杂能量薄膜瞬间冒了出来，跟给这个点套了一层又一层打不破的铠甲似的。
它还是没通讯，没任何宣告。
可它用行动表明：它知道“收割者”要干什么，而且，它不允许。
沈清焰看着屏幕上这没声音却惊心动魄的攻防准备，看着那还在悄悄从地球吸信息的细微数据流，一个冰冷的问题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这层护盾，保护的到底是“人类”这个文明……
还是“人类”这个文明里，它们正在读取的……那些信息？
她抬起头，目光好像穿透了一层又一层装甲，望向基地深处那个还在共鸣的“基石”。
要是连保护我们的人都把我们当物品，那我们这株被好几方盯着的“庄稼”，真正的活路，到底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