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发现“普罗米修斯之火”和几何语言存在微弱关联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死水潭，在“微光”核心团队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就那0.001%的相似度，不光让大伙儿对人类文明的独立性打了问号，还让眼前的绝境蒙上了层更深的阴影——这阴影竟来自十几年前的历史深处。
可外头的威胁根本不给他们消化这消息的时间。
月球方向传来的“心跳”脉冲，之前几十个小时一直保持着稳定节奏，这会儿突然变了。频率倒是没乱，可脉冲强度正以肉眼能看清的速度慢慢往上爬，每跳一下，基地外围被动传感器的读数就跟着涨一格。那躲在暗处的“窥视者”，像是在一点点调大“扫描”或“标识”信号的功率，生怕没人注意到它。
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AI阿杰监测到，主脉冲旁边多了种特别微弱但结构复杂的“谐波”。这谐波不再是单调的搏动，反倒在模仿地球轨道上那些“量子印记”的扰动模式，还把人家的模式拧得变了形——活像个刚学会基础的学徒，开始试着搞点“创新”，可这“创新”里藏的威胁，谁都能觉出来。
“它在学。”沈清焰盯着谐波分析图，声音压得很低，“它拿地球轨道当现成的‘画布’，在练它的‘笔法’呢。等它彻底学会，或者信号强到能穿透‘寂静穹顶’……”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屋里没人不懂。现在再被动等着，哪是谨慎啊，分明是坐着等死。
核心会议开得压抑极了。灯光暗沉沉的，照在几张又累又严肃的脸上，连呼吸声都显得多余。
“不能再等了。”顾北辰先打破沉默，指关节敲着桌子，发出闷响，“外头的封锁没松，内部的‘认知污染’就是颗定时炸弹，现在外头那东西还在加码威胁。咱们得用最终方案了。”
他调出个标着“火种协议-涅磐”的加密文件，屏幕光映着他紧绷的脸：“启动基地自毁程序。把阿杰的核心数据、所有接触记录，还有伊莎贝尔分析认知污染和‘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结果，压缩加密后，通过咱们预留的那条深空低功率发射器发出去——就这一条，地面根本追踪不到，方向随机。然后，咱们跟这儿的一切，包括那三个被污染的研究员，还有可能藏在基地里的‘逻辑病毒’，一起烧成灰。”
这方案又冷又绝，带着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惨烈。会议室里瞬间静得吓人。自毁，意味着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发现，连命都得搭进去，最后就变成个飘在宇宙里的小漂流瓶，能不能被人捡到都不知道。
“那之后呢？”伊莎贝尔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可眼神里透着股近乎偏执的亮，“把问题丢给不知道在哪儿的后来人？让他们某天重走咱们的路，再陷进一样的绝望里？顾北辰，这不是解决问题，这是逃！”
她“噌”地站起来，在全息平台上调出陈霖的实时脑波监测图——就是那个认知偏差最严重的研究员。图上的波形早脱离了正常人的范围，扭成了复杂的、还在自己迭代的几何韵律，看着就不像人类该有的东西。
“你们看！他在处理咱们根本看不懂的信息！那‘几何语言’在拿他的大脑当生物处理器用！”伊莎贝尔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尖了，“污染是双向的啊！咱们怕被它污染，凭什么不能……用这被污染的‘工具’，反过来理解它，甚至污染它？”
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想法也太疯了。
“你疯了吧？！”一个安全主管忍不住喊出声，“利用他们？这不等于是把病毒主动请进咱们最后一道中枢神经里吗？”
“咱们早就被病毒围着了！”伊莎贝尔寸步不让，转头看向沈清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清焰，咱们能搭个绝对隔离的‘沙箱’环境。把陈霖当中继，给他注入一段特殊处理过的信息——里面嵌了好几层混沌算法和逻辑陷阱，本身没什么价值，可结构又脆又复杂。只要有东西试着解析、理解它，肯定会在对方的认知体系里留下痕迹，就像……扔块石头进山洞，听回声判断洞有多深、多大。”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咱们不把这信息发给月球那个‘窥视者’。咱们发给……1500光年外，最早发质数信号的那个文明！”
会议室里瞬间炸了锅。
“你还想主动联系？！嫌咱们死得不够快？”
“而且还通过一个被污染的疯子？这根本没法控制！”
“混沌算法……要是对方轻易就破解了，反而把咱们的技术底裤都露出去了！”
反对的声音快把伊莎贝尔淹了。她这方案风险高得离谱，跟赌命没两样，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对“几何语言”的那点洞察，还有对手的反应上。
顾北辰死死盯着伊莎贝尔，眼神利得像刀：“伊莎贝尔，你怎么保证你这‘问路石’不会变成给对方指路的灯塔？怎么保证陈霖在转译的时候，不会把咱们基地的坐标、结构，连‘基石’的秘密一起打包发出去？”
“我没法百分百保证。”伊莎贝尔坦坦荡荡地承认，脸是白的，可眼神一点没软，“但这是唯一一个能打破僵局、拿到信息的主动办法。自毁是彻底结束，等着是慢慢死。可这个方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让咱们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知道那0.001%的关联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值了！咱们总得知道，在这场黑灯瞎火的棋局里，咱们是不是就这几个棋子！”
支持的和反对的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不服谁。最后所有压力都压到了沈清焰身上。她坐在主位上，头低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划的轨迹，竟有点像那些让人疯狂的几何图形。她想起那三个研究员空洞的眼睛，想起月球轨道上冷冰冰的脉冲，还有那0.001%、像幽灵似的关联。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外头脉冲的强度还在往上爬，谐波也越来越清晰——那“窥视者”的耐心，好像真的快耗光了。
终于，沈清焰抬起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剩一种耗尽所有情绪后的极致冷静。
“启动‘回声’协议。”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在会议室里像炸了道雷。
顾北辰猛地闭上眼，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支持伊莎贝尔的人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感攥住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伊莎贝尔，你全权负责设计质询信息包，还有搭‘沙箱’的隔离墙。”沈清焰的声音没起伏，“顾北辰，你全程盯着陈霖的生理状态，还有‘沙箱’的完整性。一旦发现有数据泄露，或者失控的迹象……”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铁，“你有权直接启动‘涅磐’协议的最后一步。”
这根本不是选了一个方案放弃另一个。这是把引爆器，直接放在了最危险的实验旁边。
命令一落地，“微光”基地像个快死的病人，开始准备一场风险高到极点的手术。伊莎贝尔带着她的小组争分夺秒地写那段承载着所有希望的混沌信息，每个字节里都藏着陷阱和伪装，生怕有半点疏漏。顾北辰则带着安保团队，把生物实验室加固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还设了好几条物理断线和紧急清除程序——只要有一点不对劲，能立刻切断所有连接。
沈清焰一个人站在主控台前，盯着屏幕上代表月球脉冲的信号强度条。那条线早就越过了“高危”的红色阈值，还在慢慢、坚定地往上走。那个“窥视者”，是真的快没耐心了。
她的内部通讯器亮了，传来伊莎贝尔有点沙哑但很坚定的声音：“‘回声’信息包编码完了，‘沙箱’隔离也弄好了，陈霖的脑波接口接上了……清焰，我们准备好了。”
沈清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屏幕上遥远的星图，扫过月球轨道那个模糊的轮廓，最后落在了代表“执行”的虚拟按钮上。
她的指尖悬在按钮上方，微微发颤。
这一次按下，不再是向未知问好，而是扔出了一把可能先扎到自己的双刃剑。
她没再犹豫，用力按了下去。
指令发出去的瞬间，主屏幕上那个代表1500光年外文明连接通道的图标——早就暗了不知道多久的图标，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暗淡。
几乎是同一时间，监测月球方向的传感器传来了新数据：那一直稳步攀升的脉冲信号，突然停了。
就像整个宇宙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一种从来没记录过的新信号模式，像挣脱了什么枷锁似的，从月球方向猛冲过来——不再是规律的脉冲，变成了急促的、尖锐的、还带着点……急切意味的断续噪音。
它，好像被这缕突然射向深空的微弱“回声”，彻底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