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叶天寒的手指在磨刀石上停住。他没抬头,只是盯着刀刃上那道裂口,像在数它有多深。指尖沾着油泥和血丝,黏糊糊地蹭在裤腿上。
帐外的脚步声来得急,不是巡更那种慢悠悠的节奏,而是踩着土路直冲过来,带起一阵尘灰扑在帘子上。
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差点熄了。一个亲兵站在门口,军服上全是泥点,额角挂着汗,胸口起伏得厉害。
“将军!北岭急报——”
叶天寒这才抬眼。他没说话,只伸手。
亲兵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油纸包着的信,封口用火漆压着,上面盖着北境巡哨都尉的印。他双手递上,喘着气说:“黑石口外……发现蛮骑千人,烧村杀人,不留活口。斥候追到三十里外,看见后头还有车队往北走,全是粮车和攻城器械。”
叶天寒拆信的动作很稳,一张薄纸展开,几行字扫完,手指慢慢收紧,纸角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站起身,把信折好塞进怀里,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亲兵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要不要……通知铁辕侯府?”
“现在通知,等回令,咱们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叶天寒脚步没停,“你去传话,所有新卒、老兵,校场集合。半个时辰内,谁不到,军棍伺候。”
亲兵一怔,连忙应声跑出去。
校场上,三口锅还冒着热气,汤面上浮着油星,几块没捞干净的肝肺在滚水里打转。几个新卒蹲在边上,手里捧着空碗,眼神发直。刚才那场肉搏耗尽了力气,有人靠在旗杆上打盹,有人坐着发呆。
忽然一声梆子响,紧接着是急促的锣声。
“集合!火长有令,全队校场集合!”
人群乱了一下,有人慢吞吞站起来,有人还在揉眼睛。
叶天寒走到旗杆下,没穿甲,也没佩刀,腰间的半截铁链轻轻晃着。他站在那儿,不高,也不壮,可所有人一看见他,就不自觉地闭了嘴。
他扫了一圈,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刚才锅里的肉,是死囚的。接下来要吃的,是敌人的命换的。”
底下没人接话。
“北岭传来消息,蛮子来了。”他继续说,“不是来抢粮,是来杀人的。他们烧村子,砍脑袋,女人孩子都不放过。你们想不想死?想不想活着回去见爹娘?”
一个瘦小的新卒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我知道你们累。”叶天寒往前一步,“我也累。可敌人不会等你睡醒再打。他们今晚就能摸到咱们墙根下,放火烧门,拿斧子劈你们的脑袋。”
有人咽了口唾沫。
“从现在起,每天加训两个时辰。”他抬手一指远处的障墙,“箭阵、夜巡、盾墙,全练。赢的照样吃肉,输的——战场上垫底。”
没人动。
“想逃的,现在走。”他语气平淡,“出了营门往西三里有条小道,通边镇。走吧,没人拦你。”
还是没人动。
过了几秒,有个老兵低声嘀咕:“伙夫出身的火长,真能扛住蛮子?”
叶天寒听见了,没理他,只拔出插在地上的裂口刀,一刀扎进脚边的木桩。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他看着全场,“现在开始,你们是我的兵。我不许你们死,除非我先倒下。”
他抽出刀,转身走向兵器库。
“陈虎!”他喊了一声。
远处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应声跑来:“在!”
“带人清点兵器,缺的补,坏的修。箭枝每人都要满五十支,不够的去后营领。”叶天寒一边走一边说,“火油抬两桶上烽火台,夜里要点起来照视野。塌了那段西墙,今晚必须堵上。”
“明白!”陈虎咧嘴一笑,“我就说该修了,前两天下雨还漏呢。”
“别笑。”叶天寒停下脚步,“这次不是练了。是真打。”
陈虎脸上的笑收住了。
天快黑时,叶天寒沿着夯土墙走了一圈。每一道箭垛他都伸手摸过,看有没有松动。墙根下的陷阱坑重新量了深度,撒上浮土遮掩。他在风吼坡方向多留了一会儿,蹲下看了看地面的蹄印痕迹,又抬头望了望山势。
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帐里点了灯,他坐在案前,摊开一张边防图。纸是粗麻纸,墨迹晕染,画得也不准,但他看得仔细。手指从黑石口一路划到三十里沙道,又绕回风吼坡。
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提笔写下三行字:
一、西侧塌墙今夜务必加固,加设鹿角三排;
二、夜间火号改为双灯轮值,遇警即燃;
三、轻伤员明日轮换后撤,重伤者提前送医。
写完,他把纸折好,压在砚台底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更的来了。两人一组,一人提灯,一人持矛,走过营区,报了时辰。
叶天寒没再动笔,也没继续看图。他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脑子里闪过楚狂歌在崖底说的话:“刀若无心,不过凶器;刀若有心,方可护民。”
那时候他不明白。
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他睁开眼,拿起砚台下的纸,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然后吹灭了灯。
帐外,巡更的声音渐渐远去。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叶天寒猛地起身,抓起刀就往帐外走。
哨兵在烽火台高处挥着火把,指着北面山脊。
“将军!那边……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