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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爬上旗杆台,叶天寒已经站在校场中央。他没穿铠甲,只披了件旧灰袍,袖口磨得发白,腰间裂天刀垂着,刀鞘上一道划痕像是昨夜留下的。

脚边沙地上,还印着昨夜归队时的靴痕,深浅不一,却排得整齐。他低头看了眼,抬脚踩进其中一个坑里,试了试深度,然后抬头望向营门方向。

风不大,吹不动他额前那缕乱发。

不到一盏茶工夫,铁辕侯来了。身后跟着两名亲卫,脚步轻,但没靠近校场。侯爷自己走过来,手里没拿文书,也没带随从记录,就像只是来散步。

“你昨晚说让我看。”他站在叶天寒身侧,目光扫过列队的士兵,“现在呢?”

“他们还没开始。”叶天寒说,“等您到了再开始。”

铁辕侯哼了一声:“挺会摆谱。”

“不是摆谱。”叶天寒转头看他一眼,“是让他们知道,您亲眼看见的,才算数。”

铁辕侯没接话,只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稍高一点的土台上。他眯眼看了看队伍前头那个瘸腿的兵——李二狗,正拄着矛杆站着,膝盖肿得明显,可背脊挺得比谁都直。

“就这状态,还能练?”侯爷问。

“能练的才站在这儿。”叶天寒声音不高,“不能的,早送去医帐躺着了。”

“那你告诉我,”铁辕侯回头盯着他,“一个伤兵走在最前头,是给敌人看的,还是给我看的?”

“是给所有人看的。”叶天寒走上前两步,与他并肩,“包括那些写弹劾信的人。他们说我在毁兵,说我练的是残兵。可我要是把伤的藏起来,才是真把他们当废物。”

铁辕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让他出列。”

李二狗听见命令,咬牙撑着矛杆往前走三步,单膝跪地,喘得厉害。

“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受伤?”铁辕侯问。

“回侯爷,昨夜伏击演练,我负责断后,被老卒扑倒,摔了膝盖。”

“疼吗?”

“疼。”

“那为什么不退?”

“因为火长说了——”李二狗抬起头,声音稳了些,“伤了也能战,只要还能站起来。”

铁辕侯看了叶天寒一眼:“这话是你教的?”

“不是教的。”叶天寒摇头,“是他们自己明白的。”

侯爷冷笑了下:“明白就能不怕死?明白就能打赢?”

“不明白的,上了战场也活不了。”叶天寒指了指北面,“那边来的不是考夫子,是拎刀砍脖子的蛮子。我现在让他们疼,是为了到时候少流血。”

铁辕侯没再说话,挥手让李二狗归队。

叶天寒拍了下手,声音清脆。

“全队听令!目标木像三具,位置校场中线,模拟敌先锋突阵。十息内完成斩杀,开始!”

鼓声猛地敲响。

百余人如潮水般冲出,脚步踏地的声音压过风声。第一梯队弓手齐射,三支箭几乎同时钉入木像咽喉;第二波刀盾手贴地翻滚逼近,短刀横切木像腿部关节;最后十名精锐跃起劈砍,刀锋砸在木像脖颈,咔嚓一声,三颗头颅应声落地。

全程,七息。

尘土还没落定,全员已收刀列阵,呼吸虽重,却无一人松懈。

铁辕侯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袖子里动了动。

“你让他们练了多少次?”

“每人至少三十遍。”叶天寒说,“昨夜加训两轮,就是为了今天。”

“值得吗?为了这点时间,让他们拼成这样?”

“战场上,差一秒,就是生死。”叶天寒看着那些站得笔直的士兵,“我不求他们快,只求他们记住——什么时候该动,往哪砍,怎么活下来。”

铁辕侯终于转过身,盯着他:“你说刑部批了‘宜察’,御史联署三份,连我都得给个交代。可你现在搞这一出,是在逼我表态?”

“我不是逼您。”叶天寒直视着他,“我是让您看清,谁在做事,谁在扯后腿。”

“做事就可以不顾规矩?”侯爷声音沉了下来,“军中讲的是秩序,不是蛮劲。”

“规矩我也守。”叶天寒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递过去,“这是昨夜训练全程记录,每人负重多少、跑了几趟、吃了几碗汤、谁受了伤、怎么处理的,一笔不落。医官签了字,火长按了印。”

铁辕侯接过翻开,一页页看下去,眉头渐渐松开。

半晌,他合上册子,扔还给他。

“你早准备好了?”

“我不知道会有人告我。”叶天寒接住册子,语气平静,“但我知道,只要我练得狠,总会有人说闲话。所以我每一步都留了底。”

铁辕侯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你还真是……不好对付。”

“我只是不想被人一句话就把我带的兵说垮。”叶天寒握紧了刀柄,“他们不是纸糊的,也不是用来充数的。他们是拿命在拼的人。”

风掠过校场,卷起一片尘灰。

铁辕侯转身要走,却又停下。

“你练的不是兵。”他说,“是活下来的野兽。”

叶天寒没应声。

“继续练。”侯爷背对着他,声音不高,“我准了。”

说完,大步离去。

亲卫紧跟其后,身影很快消失在营门外。

叶天寒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头。他知道,这一关过了,但麻烦不会停。弹劾不会少,背后的手也不会松。

他缓缓抬起右手,摸了摸裂天刀的刀柄。上面那道新划痕还在,有点扎手。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沙地上的靴印已经被风吹淡了些,但轮廓还在。昨夜那些人走过的地方,今天依旧有人踏上去。

他忽然开口:“小伍。”

角落里窜出个瘦小子,满脸灰:“在!”

“去把北坡那条暗渠再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渗水痕迹。”

“啊?”小伍愣了一下,“不是昨天刚填完吗?”

“再去看看。”叶天寒盯着北方,“有些事,填一次不够。”

“是!”小伍拔腿就要跑。

“等等。”叶天寒又叫住他,“把李二狗也叫上,让他走慢点。”

小伍点头跑了。

叶天寒站在原地,望着校场尽头那三具被砍倒的木像。头颅滚在一边,脸朝下,脖子断裂处木茬参差。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拨了一下其中一颗头。

木像的脸翻过来,画着歪嘴笑脸,像是在嘲讽什么。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忽然抽出裂天刀,一刀插进木像胸口,刀身震动嗡鸣。

远处有鸟惊飞而起。

他站起身,拍拍手,对旁边待命的传令兵说:“通知各哨,今晚加巡一轮,北坡重点盯防。”

传令兵领命而去。

叶天寒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水有点涩,但他一口灌了下去。

这时,东边来了个文书官,远远喊着:“统兵官叶天寒接令——朝廷批文回执已至,关于‘苛待新卒’一案,暂不予立案!”

全场静了一瞬。

有人忍不住低呼:“真的压下去了?”

叶天寒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空水囊随手一抛,砸在地上。

文书官走近,递上一封黄边公文。

他接过,没拆,直接塞进怀里。

“就这些?”

“还有……”文书官顿了顿,“御史台那位李大人,听说您今日在校场演武,特地派人来问——是否方便明日再来一场?”

叶天寒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咧得有点怪,像是刀割出来的。

“回去告诉李大人。”他说,“随时欢迎。我这儿每天都有新节目。”

文书官干笑着退了。

叶天寒转身走向沙盘,手指在北线防线划了一道。

指尖停在一处山口。

那里,昨夜没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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